老林场的灯压住了夜,风从木窗缝里穿过去,带着树脂的味。
会桌上摊着三层地图,红笔把东坡圈起,三处暗堆被打上叉。
罗景骥把路网叠上去,涵洞、背乡小道、旧码头连成一线。
周砚青点了点头,节拍往前压半格。
李一凡把话压到四句。
中枢先拿,外围只看不动;
救人先于砸设备;
拿到人,就把钱线抻直;
明早给群众一页看得懂的清单。
壳公司那条线更清。
税务翻出一摞票,小额拆分,笔迹相同;
码头口的装卸队和所谓外联共用一个频段;
唐济川把那只“笑脸纸条”摊开,背面是公司暗号。
韩自南穿过人群,肩上背着包,手里只有粉笔。
他在地图上画三条蛇形线,一条压林带,一条钻涵洞,一条钉往码头仓。
每条线上只用三个手势,停、退、换。
他说话很少,动作很准。
第一组走林带。
无人机先探温差,林梢下亮着散点,像细碎的火。
张小斌把队形拉成“人字”,一前两后,不留影子。
林子里的湿气像一层膜,贴在脸上凉。
第二组守涵洞。
洞底浅水,墙面有新刷的箭头,指向草堆。
罗景骥把锥桶摆成半弧,留条“漏斗口”,让民车过。
背面乡道的风直冲,声音在洞里打回响。
第三组绕向码头。
路窄,鹅卵石晃脚,岸边水声重。
顾成业把安全绳抛过去,先试拉力,再落脚。
他不是去抓人,是去看有没有沉在水里的“第二条线”。
连夜会不做长汇报。
周砚青只看两样,谁负责,几点起。
纸面没有形容词,只有箭头和时间。
李一凡把纸压住,眼神停在老林场东坡那一块。
电话还在闹腾。
省外某位的秘书换了委婉的口气,问能否“先缓后说”。
答案很短,不行。
对方沉默更久,挂断。
林允儿没进屋,守在屋外的台阶上。
她把白天封井的长镜头剪成两段,配一行淡字。
第二条视频打草稿,名字叫低头看看脚下的路。
她知道今晚会有一波暴风雨,但镜头不能跟着乱。
山里夜色厚,风刻在叶片上。
韩自南把队伍分成三截,暗语交代到人。
每人只背必要的东西,手电头按黑布,呼吸节拍调慢。
他抬手,手心向下,队伍像影子一样滑出去。
林带一侧,第一处暗堆露头。
黑色油布下是新土,边角有鞋钉印,比昨夜更密。
张小斌先不揭,他在四周绕了一圈,把脚印方向对上山脊。
四个方向里,有一处踩踏不自然,像转过身又改主意。
涵洞里,两个年轻人骑着电驴钻进来。
看到弧形锥桶,他们想掉头,车胎在湿地上打滑。
罗景骥没喊,伸手按住车把,抬眼,目光下压。
年轻人倒抽一口气,手里掉出一串短号。
码头那边,水面黑到看不见。
顾成业把光压低,只照脚下的石缝。
岸边有划痕,是箱体拖行的痕迹,方向往右,再折回。
他把痕迹按进心里,没说一句话。
回到指挥桌,三条线合在一起。
东坡已拿,涵洞有小喽啰,河岸有拖痕回折。
周砚青拿起红笔,在码头仓库的背面画叉。
那里才是今晚的中枢。
李一凡定了节拍。
十一点前封林带,十二点半锁涵洞,一点半钉码头背面。
谁在前,谁在后,换人由谁喊。
四行字写完,所有人知道该做什么。
林带里,第一处暗堆被人来过。
油布边缘压着一块石头,石头底下是湿纸,写两行数字。
张小斌看了一秒,把纸收起,目光转向林下的兽径。
兽径尽头有个小台,草被踩出一条浅浅的凹。
凹里藏着一只小铁梯。
梯子底端沾泥不多,说明最近有人用车带着来。
他把梯子翻过来,一侧用粉笔画了细线,每五厘米一道。
回头示意,两名队员埋伏在台侧的树后。
涵洞口的风更冷。
两名小子被请到洞口,手套套上,电话锁屏后放在包里。
罗景骥没多问,只让他们把电驴推到一边。
十分钟后,后方“漏斗口”传来汽笛声,一辆高栏车压着弯外沿缓慢挪进来。
车身太“干净”,雨后泥水不沾。
前脸喷字新,尾灯边缘亮得刺眼。
车刚停稳,副驾门先动,身影一晃,想从锥桶缝里钻。
罗景骥背手一扣,把缝堵死,车内两人对视,眼里多了慌。
码头背面,是一片废弃厂房的暗墙。
墙根有被拖动的黏沙,鞋底花纹细密,像城里鞋。
顾成业用鞋印卡比了比,记录下间距与角度。
他指了指墙角,一条细缝从砖缝里伸进屋内。
屋里空,只有空气在回音。
右手边有一块地砖颜色浅,像换过。
他蹲下扣起一角,砖下是一个小格,里面躺着一把旧钥匙。
钥匙头刻着一个字母,和白天纸条上的缩写一样。
连夜会没散,屋里只剩笔划在纸上的声音。
周砚青把“钥匙—缩写—码头背面”串成一条短线。
唐济川把通联表摊开,指着一段深夜的“静默”。
静默越干净,越说明有人在旁边换了通道。
十一点整,合围开始。
林带的小台上,暗影浮动,两人抬着箱体上梯,梯脚在粉笔线的第三道停住。
张小斌没有喊,抬手,手落,两名队员同时出手,箱体落地发出闷声。
开箱,无标识金属粉,边角湿,刚过水。
涵洞那辆车,看见前后都有人,司机心一横,挺腰想撞。
第二排的木桩顶住车头,轮胎空转,冒出白烟。
罗景骥示意断电,灯灭瞬间,他已经绕到车侧。
开门,夺人,压住,动作像教科书。
码头背面,墙角细缝后藏着窄道。
窄道尽头是一间小室,桌上四部对讲,外壳贴不同颜色纸条。
顾成业没有碰对讲,他先拍了桌角的指纹粉尘,确认有人刚来过。
窗外水声忽然重了,像有人踩了岸石。
韩自南此时从林侧掠到码头。
他朝顾成业做了个下压手势,自己悄悄靠近窗外。
水面有黑影,正试着把包扔上岸。
他前脚一跨,手腕一扣,把人拽翻在地。
屋里那把钥匙派上用场。
仓门被打开,里面空荡荡,却留下三排轮印。
轮印的间距与涵洞那辆车一致。
两条线在这里合拢。
林带另一侧,逃的那个人急了。
他绕过兽径,往背乡小道蹿去,手里的短号闪了一下光。
张小斌不追,他斜切过去,在前方的弯位堵住。
两人的脚步声在湿叶上打成一串急促的哒哒。
李一凡没在前线,他守在桌边看图。
红点一颗颗暗下去,换上小绿点。
周砚青用笔把“外联—码头—涵洞—林带”连成闭环,圈住名字。
圈完,他把笔放稳,说一句,明早只晒事实。
夜更深,风更硬。
林带里的人一一带出,车在涵洞前排成一字,码头背面的小室灯灭。
顾成业最后看一眼墙角,确认没留下可以伤人的东西。
他把那把钥匙交给后勤,语气很平。
回到老林场,地图上再打了两个叉。
唐济川递来一张短表,写的是今晚“会来打招呼”的几人。
李一凡扫一眼,把纸叠起放在一边,不提名字。
他只说,明天先把退回的钱发下去。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对讲里一个声音压得很低,两伙人撞在一起,山背那边。
不是他们的人,是对方的货主与外包队,起了争。
韩自南抬头,目光一冷,转身就走。
林带深处的路口很窄,石头被脚踢得翻滚。
两边的人手里都握着木棍,眼神发红。
谁也不想先退,谁都在赌。
风从山背扑过来,像要把火点起来。
张小斌赶到时,前排两人已经撞上。
他没有喝止,他把身体横过去,肩膀往下一沉,把两人的气口截断。
随后队员一前一后,把木棍收走,把人往两边推开。
他开口第一句,只说三个字,放下手。
对面的人不服,骂了句粗话,又往前探。
韩自南上前半步,脚尖一挡,眼神往下一压。
那人看见身后亮起来的一排灯,心里一哆嗦。
他把手指往后收了一寸,终于没有再上。
罗景骥从另一侧合围。
他让两边各退两步,空出一条线,把搬来的货袋堆到中间。
人退后,货的重量像一堵墙,把人心压下来。
空气里那股火气就这么漏掉了。
山民从林子边上出来,手里提着一小袋包谷。
他看见场面安静下来,把袋子递给最先放下手的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愣了一下,接过,低头小声说谢谢。
这个声音很轻,却把夜里的硬角磨掉了一点。
连夜会的最后一项,在这个路口完成。
冲突被按灭,货主被带走,外包队散开回村。
张小斌回头看了一眼那袋包谷,手指轻轻摩了一下袋口的粗布。
他知道,山给了他们一个台阶。
撤回老林场时,天边已经有了一道苍白。
林允儿把镜头放在背乡小道的弯上,只拍人散去的背影。
她的稿名在手机里改成四个字,开山见虎。
下一章,要把这一刻拍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