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北认真地听着,眼神中闪过思索的光芒。他沉吟了一会儿,深以为然地点头:
“是啊!你说到点子上了。很多商人迷信所谓的‘保护伞’,热衷于寻找政治靠山,却不知道这把‘保护伞’往往也是最大的‘催命符’。官场风云变幻,如履薄冰,一旦依靠的官员失势或者东窗事发,和他走得近的商人,几乎没有幸免的可能,都会被卷入漩涡。
这个田一鸣,能够如此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利用权力、享受政策红利,却又能够巧妙地规避掉最主要的政治风险,只搞合法合规的‘利益交换’,不搞‘人身依附’……确实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也是个极其难缠的角色。”
张硕笑了笑,接口道:“不过,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好处。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虽然需要加倍小心,处处提防,但反过来想,和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说不定……还能成为你极大的政治助力呢。”
“嗯?怎么说?”肖北被勾起了好奇心,身体微微前倾。
张硕却卖了个关子,没有深入解释,反而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紧要的事情:
“这个可以先放一放。我看,人事方面的事情,你要抓紧安排布局了。”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现在在玄商,尤其是在关键的政法口,我们没有自己人,很多事做起来太费劲了,束手束脚。就拿这次调查田一鸣的背景来说,明明不是什么核心机密,但我可是费了老鼻子劲,绕了好多圈子才拿到这些相对靠谱的信息。如果政法系统有我们自己人,很多信息的获取和核实,会容易得多,也快得多。”
肖北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奈和凝重:
“我又何尝不知道政法口的重要性?又何尝不想尽快布局?但是,张硕,虽然你现在是组织部副部长,可是,政法系统的干部,尤其是公安这条线,垂直管理性强,组织部门的话语权相对有限,很多时候需要协调政法委,甚至需要省厅的认可。”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熙攘的街道,声音低沉下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想把我们信得过、有能力的人调过来,或者要在关键位置上安排我们的人,有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
肖北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就是我们玄商市的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陈泽。”
包山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张硕却已经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并不存在的褶皱,打断了可能展开的关于陈泽的深入讨论。“好了好了,”他语气轻松地说道,“今天我们先不讨论这个棘手的问题。当务之急,是马上要开始的视察。”
他走到肖北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表情变得认真起来:“老肖,有些话我得再跟你强调一遍。王正富不喜欢你,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虽然表面上看是你的直系领导,是你的市长,但其实,他更是你当前在玄商最直接、也最需要警惕的政治对手。”
张硕压低了声音,剖析着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里面存在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一个派系的资源是有限的,尤其是在同一个地方,层级又只差了一级的情况下。毫无疑问,从大的层面看,你和王正富可能都算是江的人,或者说,至少不被视为对立面。
虽然你不算那个圈子里真正根正苗红的‘自己人’,而你胜在年轻,有冲劲,敢闯敢干。对于王正富来说,你这样背景模糊、潜力巨大又同属潜在‘盟友圈’的副手,恰恰是最能威胁到他的角色。这些……以你的政治嗅觉,应该自己都清楚。”
肖北闻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其实还真没怎么仔细想过这些。调来玄商以后,水库的事、火灾的事、重建的事,一桩接着一桩,我哪顾得上想这些勾心斗角、派系倾轧……”
他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坚定,“而且,就算顾得上想,我也不会首先去考虑这些政治的阴暗面。我的初衷,我一门心思,都会放在振兴农业上。”
“那你就想得太天真了。”张硕毫不客气地指出,脸上却还是带着笑,“老肖,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在体制内,尤其是在玄商现在这么复杂的环境里,要想做成事,做成大事,首先不是考虑事情本身该怎么做,而是要扫清做事的政治障碍。障碍不清,你再好的蓝图,也只能是纸上谈兵,甚至可能被人中途摘了桃子,或者干脆给你使绊子,让你一事无成。”
肖北沉默了片刻,仔细咀嚼着张硕的话。
他并非不懂这些,只是内心深处仍保留着一份属于军人的直接和属于理想主义者的执着。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有些无力地说道:“想也没有用。他是市长,是我的直系领导,这是组织架构决定的。我能怎么做?难不成公开和他唱对台戏?现阶段,我只能说是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问心无愧罢了。”
“当然不是让你现在就公开对抗。”张硕肯定地说,“想获得他的真心支持和资源倾斜,在目前来看是完全不可能的,甚至他不明着打压你,就已经算是克制了。所以,我们在做事的时候,策略就要调整,要懂得给自己留后路,甚至要暗中开辟‘第二战场’。”
“什么意思?说具体点。”肖北微微皱眉。
张硕解释道,语气更加直白:“很简单。核心思想就是:做我们想做的事,尽量不依赖、甚至绕开他的支持体系。明面上的工作,该请示汇报的我们一步不差,姿态做足,让人挑不出毛病。但私下里,我们的脑子里要始终绷着一根弦,要有斗争的潜意识——怎么把事做成,而不是怎么让他满意。”
看到肖北仍然在咀嚼他的话,他进一步点明:
“比如,有些资源,明明是政府的公共资源,或者是一些有能力、但又相对独立的社会资源,我们就要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在合规合法的前提下,把它们逐渐转化为支持我们做事的力量。就拿今天要见的这个田一鸣来说,他是王正富引进来的不假,但这样一个精明的商人,绝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