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年,山川依旧,湖海依旧,桃园依旧”
天极楼三层,天极阁外,沉远修扶着栏杆,视线在茫茫的怀南城中游荡而过,喉咙里象是卡着一层哽咽,声音沙哑而阻塞。
待视线回移,他的目光逐渐低沉,神色也忽显悲怆。
“王爷守了这大干江山三十年,万国贼寇不敢进犯,南济西绛尽皆臣服,何等孤高傲岸?”
“可这整整三十年啊王爷他承受的孤独,远比不过王妃离去这十年。”
沉远修缓缓转头,看向身后那位长发如瀑、白裙翩然的绝色女子,在微风的卷动下,声音更是苍老了好几分。
此刻秦七汐正席地坐在锦垫上。
裙摆很长,向着四周铺展而开,却依旧无法完全盖住修长的双腿,在边缘处露出穿着金丝白底云履的半只脚。
小郡主并不知道这会儿有人正惦记着她的脚。
她只知道,自己的思绪随着老师的这一番话,已经飞到了十年以前某个朝霞初露的清晨。
她看见父王与母妃在桃林中共舞,沐浴霞光仿佛忘却一切。那个能让邻国皇帝都跪地磕头的男人,居然也会有象个孩童般笨手笨脚,被母妃指指点点低着头不敢喘大气的一面。
是啊,父王从出生开始,就活在了一个不可能安稳的位置。
唯有与母妃相伴的这些年,他才真正放下过担子,去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只是现在母妃没了,他再也找不到路了。
“老师,你能告诉我吗?”
秦七汐微微抬头望,眼中波光婉转,“父王为什么不追查母妃的死因,甚至这么些年来,也不准我过问?”
“唉”
沉远修长叹一口气,兀自背靠着围栏边的木柱滑坐了下来。
他知道,秦七汐何其聪明,想要将这么大的一件事瞒着她一辈子,根本就不可能!
可除了瞒着,那又能怎么样呢?
王爷有能力应对一切危险,但他绝不能让郡主身陷险境。至少在查找到一位可以保护好郡主的人之前不能。
“所有的事情,待到时机成熟,王爷自会告知你。”
时机成熟?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算时机成熟?
秦七汐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这样压抑着内心想法与情绪,已经太多太多年了。她本打算对一切都不在意,可在遇到江云帆后一切都变了,变得渴望追求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咚咚咚。”
正当秦七汐沉思之时,一阵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与沉远修同时回头,见青璇捧着一只巨大的书匣走了进来。
“殿下,沉先生。”
青璇微微行礼之后,将书匣放在阳台边的一张木案上,开口道:“这里是文竞会第一轮经过评审后选出的十篇最优作,方才王祭酒差人送来,还特地提醒了一句”
“提醒一句什么?”
秦七汐连忙从地上站起。
来不及整理裙摆上的褶皱,便迈着被压得有些酥麻的双腿,朝青璇的方向走去。
青璇顿了一瞬,继续道:“王祭酒原话,称此次选出的作品当中,有一首足以艳惊万众!”
艳惊万众,这词算是小众。
但秦七汐每一次见到江云帆写的诗词时,心中便会自然而然生出同样的感觉,觉得这样的作品,就象那荒原当中的一支孤芳,能让整个世界感受到它的绚烂。
“是江云帆写的吗?”
说话的不是秦七汐,而是紧随着青璇身后赶来的许灵嫣。刚才她刚一下楼,便看见有人抱着书匣与青璇交接,好奇之下立马折返回来。
眼下不只是她,秦七汐和沉远修也都把目光聚拢过来。
青璇被三双眼睛看得有些发慌,赶紧打开书匣,将其中放在最左边的那一捆书卷取出来,送到秦七汐面前。
“王祭酒说,他将那首诗放在了匣子的最左侧,应该就是这一卷。”
秦七汐接过之后,立刻将其打开。
许灵嫣也连忙凑拢,第一眼便看向卷面的右下角,意图看见那一个自己渴望见到的名字。
但奈何,本该落款的地方空空如也。
“为何没有标注署名?”
“这是王爷的意思。”青璇解释道,“比试中出现的所有诗作,经过誊抄上递时,都不能留下作者姓名。”
这样做,应该就是不想让郡主太过关注江云帆。
秦七汐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同急忙赶来的沉远修一样,都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诗文上。
归雁老大儒的目光在文本上一掠而过,眉头随之微皱。
嘴里浅浅念道:“万树灼灼蒸赤霞,千枝攒锦绽春华。不见故人蹊径下,空馀飞瓣逐溪纱”
空气陷入短暂的宁静。
片刻之后,沉远修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许气愤:“投机取巧之作,只因知晓今日大宴乃是王爷怀念王妃,便引其做文章。立意本无问题,奈何全篇刻意堆砌词藻,追求对仗工整,一眼便是大干百年模板之作,毫无新意!”
一通严厉点评之后,沉远修将衣袖一甩,傲然侧身:“若此般水平便是文竞会之最,我看这些才子俊杰,也不过如此了。”
秦七汐也已看完全文。
与沉远修的想法一样,这首诗虽然词藻华美,却与所谓的“艳惊万众”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她果断给出结论:“这首诗不是江公子写的。”
江云帆的作品,细到每一个字,都透着一种自天外而来的神妙感,而这首诗完全没有。
小郡主转手将诗卷递还给青璇:“去让评师们重新审断,这首诗的评级,至少还得再下降两级。”
青璇连忙领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