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3章 渔翁得利!(1 / 1)

正厅內的火光忽明忽暗。

松脂在火炉里继续“噼啪”炸开,像是在这过度安静的局势里,不时提醒眾人一声:时间在走,大都在乱,而他们——还困在这方寸厅堂中,试探、揣摩、爭夺。

风从檐下掠过,捲起门帘一角,又悄然落下。

清国公府內的灯影被风吹得轻轻颤动,仿佛连光线都屏住呼吸,不敢躁动。

三名大臣仍然保持著刚才那种极度紧绷的姿態。

左司长背脊笔直,双手紧扣袖中,像怕別人看见他指尖微微颤抖。

右司长眉心紧拧,额上细汗渗出,顺著鬢角往下滑,却全无察觉。他的目光不时掠向清国公,又迅速收回,像盯著某块危险的冰面。

第三名大臣虽然身体僵硬,却因为紧张,脚尖不断轻轻点著地板,那点动静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在敲击谁的心口。

三人都不说话。

三人都在等。

可从他们的呼吸里,从他们眼底深不可掩的贪意里——看得出,他们已经到了极限。

一旦清国公给出的答案不对,这三个人隨时会变成三只立刻扑咬的狼。

而就在这份死寂的压迫里——

清国公慢慢抬起眼。

就像是从纷乱的思绪里抽出身来,又像是在审视三个赤裸的灵魂。

他一句话都没说。

只是在静静看著他们。

火光映著他的眸,沉,冷,带著阅尽人心后的锋锐。

三名大臣被他这么一看,心底的防线反倒鬆了一瞬——那是一种来自权威者的威压,让人不自觉臣服。

半息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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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司长轻轻吸气,硬著头皮开口:

“国公国公教训的是。”

他的声音有些乾涩,像被清国公方才的话压得喘不过气。

右司长也连忙点头,声音急,却压著敬畏:

“国公所言,正合大势。当前局面確实应以国为重。”

第三名大臣脸上满是惶惧,连声附和:

“不错不错!国公所见,远胜我们三人百倍!局势已危,確实不能再爭啊!”

三人几乎同时弯腰,诚惶诚恐。

这一刻,他们竟罕见地站在同一条线上了。

厅內的火光映著三道弯下的影子,同时拉长——在清国公脚边交错又重合。

像三条被压制住的蛇。

而清国公看著他们的模样,看著他们罕见地统一態度,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

意识到一件事——

事情太顺利了。

顺利得甚至不像“大都三股权力爭斗”的局面。

顺利得像是有人在背后,悄无声息地推动著每一个节点。

让这三人恐惧。

让这三人急迫。

让这三人不敢继续斗內斗。

让这三人不得不把平衡寄托在清国公身上。

这个“势”的形成,不是自然发生的。

是被製造出来的。

清国公背脊一凉。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不,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大尧奇人。

那位让拓跋燕回愿意孤注一掷、愿意背叛大都潜来求援的奇人。

那位在北境布下惊天逆局,让萧寧以空城逼退三十万大军的奇人。

那位算准了蛮阿会被污为叛国、算准了大都三位权臣的反应、算准了清国公会成为唯一能平衡局势的人选的奇人。

清国公心头微微发麻。

他忽然意识到:

——他清国公在此处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次拒绝

都在那位奇人的推算里。

他甚至隱隱感觉到:

若此刻他做出一个“不该有的选择”,局势都会发生“那位奇人预料之外”的变化。

可偏偏——他不敢。

他不能。

因为那人太可怕了。

强到几乎能把大都权臣的心思捏在掌心。

强到连清国公都意识到:

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也逃不出那人的算计。

想到这里,清国公胸口泛起一阵凉意。

但同时,他又升起一股强烈无比的好奇。

他忽然很想知道:

那人到底是谁

究竟是何等人物,能把大都朝局玩弄至此

能让步步局势都朝他预设的方向前行

能让一个隱退老臣、一个强国朝堂、一个三十万兵马的大局,都被他一根线牵著走

清国公压下心底如潮的震动。

轻轻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神色重新变得平静、古老、沉稳,如山石般不见波澜。

他缓缓开口。

声音低,却稳得像压住了整个厅堂的风:

“刚才也说过了——得罪你们三人的事,我不会做。”

三名大臣急忙点头。

“国公明断!”

“国公深谋!”

“我们佩服,佩服!”

清国公抬手,示意他们住口。

隨后,才缓缓道:

“但站在大疆安危的大局上”

“我倒是能给你们——一个合理的解决方式。”

三人呼吸一紧。

几乎同时问出口:

“国公有何高见”

“国公请说!”

“若能护得大都不乱,我等必从!”

清国公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深沉而缓慢。

他知道——

现在,他们已经被逼到了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一句话上的地步。

而他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都將决定大都下一步的走向。

於是,他缓缓开口:

“方法其实不难。”

他停了停,让三人心底的焦急再被放大几分。

隨后,才吐出那句决定整个大都未来的话:

“既然你们三人互相制衡——”

“那便从你们三人之外,再选一人出来。”

火光一跳。

三名大臣的瞳孔同时收紧。

清国公继续道:

“由这位『三人之外之人』,暂理朝政。”

“如此一来——你们三人之中,无人得利,无人吃亏。”

“朝廷既得其主,局势又不至於被你们三人的旧爭牵扯。”

“这才是当下最稳妥的办法。”

话一出——

空气,被彻底震住了。

三名大臣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他们的表情从惊愕、到犹豫、再到微妙的鬆动仅在一瞬完成。

因为清国公说得没错。

三人互斗多年,谁也服不了谁。

但如果是一个“不在三人之列”的中立者

那就变成了:

没有人输,也没有人贏。

没有人被压,没有人压人。

一个不伤三人利益的暂代者。

一个能替他们挡灾、维持局势的人。

这確实是最容易让三人都接受的方案。

左司长沉吸一口气。

右司长眯了眯眼。

第三名大臣抓著衣袖的手指慢慢鬆开。

三人几乎同时点头——

“国公此言甚合大势!”

“正是平衡三方最稳之法!”

“有国公此策,大都可安!”

清国公看著他们的反应。

心底最后一丝疑虑彻底落下——

就是现在。

这局,已经被那位大尧奇人推到这里。

自己此刻顺水推舟,就能把拓跋燕回送上那个位置,成为三人之外最合適的人选。

清国公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底的惊嘆、恐惧与敬意。

他抬起眼。

准备说出——那个被那位奇人提前安排的名字。

可就在开口前一瞬:

他心底又涌起那一丝强烈到几乎压不住的疑问:

——那位大尧奇人究竟是谁

——若有机会,我清国公,一定要问清楚!

但此刻不是问的时候。

他把那份震动压回心底。

正厅里的气息在清国公那句话落下后,再次凝滯起来。

火光“呼”地跳了一下,仿佛也被那句意味深长的“从你们三人之外选一人”所震动。

左司长最先反应过来,喉头滚了一下,压著声音问道:

“国公既如此,不知这三人之外之人,国公心中可已有了人选”

他的语气里带著极深的谨慎——

既怕听到不合己意的名字,又怕清国公一直不说。

右司长也抬起眼,目光冷静中带著掩不住的焦灼:

“是啊,国公既言有策那应当也想好了该由谁出面吧”

第三名大臣更是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国公,我等已经听从您的主意,那您心中,可有那位中立之人的名字”

三道目光同时落向清国公。

火光把他们的眼眶照得反覆明亮又阴暗,看上去像三口被风吹动的深井,井底全是看不清的阴影。

清国公目光沉静,像是在斟酌,其实是在压下心底那股被幕后之人逼出的冷汗。

他缓缓抬眼,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既要在你们三人之外,且又需得身份够才能服眾。”

三名大臣的眉头微动,彼此之间却没有反对。

因为这是共识。

身份不够,再中立也没人信服。

清国公继续道:

“而且,此人须得没有实权,方能真正中立。”

此言一出,三人的眼底同时闪过一抹理解——

没有实权,就意味著他们三人依旧掌握主动权。

清国公心底冷笑:

果然,算得太准了,这些人上鉤比想得更快。

他继续道:

“既不能是你们三位,也不能是你们三位的心腹,更不能让某一方得利过多”

“那——此人是谁,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三名大臣呼吸齐齐一紧。

清国公缓缓吐出那几个字:

“——拓跋燕回。”

轰。

这名字落下的一瞬,三名大臣的心绪像被点燃的油灯,火苗猛地窜起,却又被下一瞬的理智迅速压住。

三人同时怔住。

隨即——

理解、鬆动、接受

像水波一样在他们的眼底层层涌开。

左司长先是愣住,而后眼底的顾虑被一点点抚平,喃喃道:

“拓跋燕回”

他重复了一遍,仿佛在確认这个名字是否真如听上去那样“无害”。

右司长眉头紧皱了三息,忽然轻嘆:

“的確她是当朝公主,身份贵重,足以压得住阵脚。”

第三名大臣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是啊!皇室血脉,谁都挑不出毛病!”

清国公看著三人表情一点点从疑惑变为认同,心底愈发篤定——

幕后之人真是可怕,他连这三人的心理变化,都算得清清楚楚。

左司长沉声道:

“且公主一向不涉政事,无派系,也无心腹!无权、无兵、无根基!”

“再合適不过!”

右司长也点头,甚至出现了半点欣慰之色:

“是啊,公主代政,也无需担心翻盘之祸,她没那个力量。”

第三名大臣更乾脆,像是怕別人反悔似的:

“国公此举真是大公无私,照顾了大势,也照顾了我们三人的平衡!”

三个人几乎在同一瞬间接受了这个名字。

没有丝毫起疑。

没有丝毫防备。

清国公看著他们这幅如释重负的模样,只觉得心底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他们不是相信拓跋燕回。

他们相信“能掌控的权力”。

清国公微微闭了一下眼。

这三人哪里知道——

拓跋燕回只是不涉权。

但那位隱藏在她身后的奇人,却能让他们三人连被算计了都毫无察觉。

清国公的声音在这安静又诡异的气氛中响起:

“既然你们三位都认为拓跋燕回最为合適”

他看了他们一眼。

三人几乎同时点头。

態度极其一致,甚至带著一丝抢先表態的焦急:

“正合適!”

“国公高见!”

“燕回公主代政,最能服眾!”

清国公缓缓道:

“那不如我等共同署名,起草詔书——”

“在大汗得胜归来之前,由拓跋燕回公主暂理朝政。”

“以安军心、抚百官、稳大都。”

话音刚落。

三人竟齐齐鬆了口气。

就像终於看到了一条能让自己活下去、不被他人压死的路。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三人连声应下:

“愿隨国公之意!”

“请国公主持草詔!”

“我等附署就是!”

清国公点点头。

口中淡淡吐出一句:

“既然如此——便如此定了。”

火光在他脸上的明暗交替间跳动,他的神情像沉稳的老松,纹丝不动。

但下一瞬——

烛火亮了一剎那,照出清国公眼底深处一抹极隱、极淡、却压不住的笑意。

不是狂喜。

不是得意。

而是一种——

“棋落如算”后的冷笑。

他缓缓抬眼,似乎透过火光,看到了远在大都之外、那个真正布下此局的怪物般的谋士。

心底第一次毫不遮掩地承认:

——目的,达到了。

——且完全按照他预期的方式达到。

他甚至不敢確定:

这一刻究竟是自己在推动局势前行。

还是那位奇人透过他,推动整个大都朝局前行。

清国公心底掠过一丝冷意。

但脸上,仍是一片古老的寧静。

他站起身,环顾三人:

“诸位——隨我去起草詔书吧。”

三名大臣连忙躬身:

“是!”

“愿隨国公!”

“请国公带路!”

他们丝毫未察觉。

从他们踏入清国公府的那一刻起——

他们就已经不是权力的主宰。

而是三颗被人推来推去的棋子。

只是,他们永远不会意识到。

而清国公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震动。

迈步走向厅外。

风雪正紧。

天地將变。

局势也將因这一道詔书——彻底倒向那位奇人所希望的方向。

大门被推开,又被缓缓带上。

门扇合拢时那轻微的“碰”声,在空荡的厅中显得格外清晰。

隨后,是一阵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左司长的步伐沉稳而急促;

右司长脚步带著轻微的外八;

第三名大臣步伐虚浮,踩在青石地面上甚至有一点拖音。

清国公的脚步声最稳,落地极轻,却有一种压住其他所有声响的威势。

脚步声穿过廊道,越走越远。

直到再也听不见。

风从屋檐经过。

“呜——”

像某种压抑的嘶鸣。

正厅恢復了死一般的安静。

烛火轻轻摇著。

火苗向屏风方向挪动,又缓缓收回,仿佛意识到那里藏著一口尚未吐出的呼吸。

半刻后。

屏风后方,传来极轻的一声——

“呼——”

像是屏住太久的胸腔,终於不得不让空气衝出。

紧接著,是另一声。

比前一声更急。

更深。

更像是憋到极限后的喘息。

拓跋燕回缓缓伸出手,扶住屏风边缘。

手指微微发颤。

屏风轻轻晃了一下。

她站在那里,身体贴著暗纹木板,整个人像才从冰窟里被拽出来。

手心湿得厉害。

甚至能听见被汗水浸湿的线袖口轻轻摩擦皮肤的声音。

刚才那一场对话

每一个字、每一丝起伏、每一次呼吸

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真正等三人走远,等整个厅堂恢復空寂的时候——

她才忽然意识到:

成了。

那股不真实感,如同从胸口炸开。

化作狂乱的心跳,几乎让她无法站稳。

她缓缓从屏风后走出。

脚步虚浮,像踩在风上。

厅堂空荡。

火光將她的影子扭曲著投在地上,拉得极长。

她盯著那影子看了许久,喉头轻轻滚了滚。

她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事情竟然顺成了这个样子。

她原以为这场博弈会极难。

原以为清国公会反覆试探。

原以为左右司会爭锋到无法调和。

原以为至少要经歷几轮拉扯,几次摇摆,甚至几次暗中的博弈与交换。

可刚才那一幕

那三人被清国公一句话就压服了。

竟然真的会接受一个“他们之外的人”来掌政。

更不可思议的是——

他们竟然真的会接受她。

一个公主。

一个女流。

一个多年远离大政,只在宫中行祭祀、接待使节的皇家成员。

可刚才

他们甚至觉得她“最合適”。

她胸口剧烈起伏。

整个人像被拍在岸上的鱼,努力压著心跳,却怎么也压不住。

过了许久,她才颤声开口,自语般:

“萧寧”

名字从唇间吐出时,她连自己声音里藏著的复杂都未曾察觉。

敬畏。

震惊。

恐惧。

感慨。

还有一种她从未想到、从未体验过的情绪——

被某个人完全掌控的感觉。

她轻轻闭上眼。

脑海里浮起第一次见萧寧时的印象——

那个大尧的皇子,穿著绣云金綾的袍子,懒散倚在马车边,像一个好不容易逃出宫墙的紈絝子弟,眼中只有玩世不恭。

那时

她真的以为他不过是南国养出来的废物。

一个靠风评立人的王爷。

一个被保护得太好、从未见过泥水、也不知权谋为何物的世家子。

可是

如今想来,那一切不过是偽装

拓跋燕回缓缓抬起头。

目光落在厅中的烛火焰心。

火光在她瞳孔里跳动,像跳进了她的心底。

她喃喃道:

“原来你根本不是紈絝。”

“原来你看得比谁都深。”

“原来我大疆的权臣人心,你竟能比我们自己看得更清楚”

她的声音颤著,像是风吹过孤树。

“萧寧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她的心中,已然彻底被震撼。

那是一种面对深渊时,人类本能生出的寒意。

一种明知面前站著的是人,却无法把他当成“普通人”看待的惧感。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胸口。

那里心跳如鼓,砰砰作响。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能够靠自己的身份——

在大汗不在、朝局混乱之际——

堂而皇之坐上“代政”的位置。

她更从未想过,仅仅一个“外人”的布置

便足以引爆整个大都最大的矛盾。

便足以让三位互相不服、互相竞爭的权臣

在不到一炷香时间內,接受她的权柄。

原来他是真的看透了一切。

拓跋燕回呼吸越来越急。

她抬起头,一步步走到主位前。

那把象徵主家的椅子静静摆在那里。

清国公离开的时候,特意把它扶得端端正正。

像是在无声告诉所有人——

“下一个坐上去的人,会改变大都。”

拓跋燕回站在那椅子前,凝视著它。

眼底的情绪纠缠、翻滚、沉浮。

尊贵。

权势。

恐惧。

不安。

野心。

还有某种隱秘到不能言说的激动。

她轻轻伸出手。

手指悬在椅背一寸之上。

迟迟未落下。

良久。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终於指尖落下。

触碰到那冰冷又显得沉重的木纹。

一瞬间

一种从未有过的震动,沿著她指尖窜上手臂,直衝心底。

她闭上眼。

压低声音。

轻轻说出一句话:

“萧寧你到底想把我推到哪里去”

她睁开眼。

火光映著她的瞳。

瞳中的光比烛火还亮。

“不过”

她嘴角轻轻扬起。

“既然你把棋盘铺好了”

“那我拓跋燕回——便要看看你到底能把我,推到多高的位置。”

火焰“啪”地炸开。

像是回应她。

而她转过身,看向空荡的大门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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