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咏当然没出什么事。他来得早,是因为这时候他最清闲。
他进了薛家的小宅,向薛家人一一见过礼,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客客气气地表示:“这是玉桃托我送给薛世妹的信。我昨儿夜里不便上门,便今早把信送过来了。若是薛世妹方便,看过信后,还请写一封回信,我顺道给玉桃捎过去。”
薛绿眨了眨眼,上前客客气气地收了信。一捏那封信,她就知道信封里头是空的。谢咏这么做,只是为了把半夜那封信过到明处而已。
其实薛绿已经想好了借口,只说那信是半夜里出现在自己房间窗台上即可。虽说家里其他人可能会觉得信使高来高去的,有些唐突,但肖夫人母女都是东海剑庐的高徒,手下心腹亦是武功高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也没什么出奇的。
没想到谢咏如此周到,半夜送了信来,第二天清晨还替她把谎给圆上了,不必她再费心去想借口。之所以是半夜送信,而不是次日清晨再来,估计是因为肖玉桃的信太长,早上这点时间不够薛绿读信的,更别说是写回信了吧?
薛绿心下明白,面上却装作没事人儿的模样,谢过谢咏辛苦,便向大伯父薛德民与大堂兄薛长林告罪,退下去看信了。
薛德民与薛长林没有起疑。他们知道肖大小姐肖玉桃昨日答应了侄女薛绿,会写信告诉她后续消息。这信是昨天来的,还是今早到的,都没什么差别。他们能及时知道兴云伯府的最新消息,就很满足了,哪里还会挑剔时间早晚?
侄女退下去看信了,他们自然就要接过待客的重担,与谢咏寒暄起来。他们也有很多事想跟谢咏商议,比如肖夫人提出的,派人去春柳县接人的计划,他们就很想知道详细的章程,这方便自然是谢咏了解得更清楚。
当薛绿在自个儿的卧室里装作读信的样子,把回信准备好时,外间的谢咏已经开始向薛家父子说明内情了:“眼下马玉瑶发难,利用谣言欺骗马二太太,让马二太太与肖家中断议亲,肖世叔大受震动,已察觉到马玉瑶在其中生事了。
“我师叔正设法让肖世叔了解马玉瑶的阴谋,好夫妇合心对抗此女,也要让马家知道马玉瑶在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肖家眼下忙碌,师叔人手有限,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能派人去春柳县,但会提前给家母送信,让她知道先父清名得保。”
谢管家打算派一个家丁与肖夫人的信使同行,计划明日出发。薛家这边若是有信想送回老家去,也可以让他们顺路捎带一程。但这并不是正式去春柳县接人的队伍,薛家人若想同行,最好还是等到肖夫人正式派人再说,到时候更安全。
薛德民心想,跟家里人提前说一声,让妻儿有个准备也好,便起身表示:“有的有的,还请谢公子稍带,我这就回屋写信去。”
谢咏忙道:“薛大伯父莫急,信使明日才出发,您写好了信,只管交给谢伯就好。”
薛德民这才重新坐了下来:“多谢谢公子了。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寻思着,要给家里去一封信,让家里人安心,无奈找不到能送信的人。如今北边战况不定,只有从河间逃到德州来的,想找个从德州去河间的人,却是难上加难。”
谢咏点头:“眼下还罢了,战事主要是在真定一带,河间暂时还算太平,只是不知能撑多久。我心里也十分担忧家母的身体,无奈德州这里有仇人的消息,师叔师妹又遇困境,实在不敢轻离。”
薛德民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我们都以为,仇人只有那洪安一个了,顶多是再多怨恨一位耿大将军,处处护着凶徒,哪里想到,洪安背后还有别人。我七弟与那皇亲国戚、德州名士都无怨无仇,天知道怎的就遭了这飞来横祸?!”
谢咏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接话。他心里认为,洪安本就想对春柳县衙惨案的死者们不利,马玉瑶与黄梦龙可能只是在暗地里助了他一臂之力,为的是让他顺道害了他父亲谢怀恩的性命。否则洪安与谢怀恩无仇无怨,为何要第一个杀他?
可这话说出来,倒象是马玉瑶与黄梦龙为了害死谢怀恩,便牺牲了其他三十一名死者似的。薛家乃是苦主,薛德民因此丧了亲弟,薛绿因此丧了亲父,他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实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不止一次想到,倘若自己不是坚决不肯接受马玉瑶,是不是父亲谢怀恩就不会遇害了?那洪安只是有心作恶,却未必有本事能连杀三十二名官员士绅,没有马玉瑶与黄梦龙的助力,他很可能只是想想而已。
父亲与薛七先生等人的死,是不是都是他的错?
薛绿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了谢咏脸上一闪而过的愧疚与痛苦。她心细如发,联想到大伯父方才说的话,很快就明白他在痛苦什么了。
虽然这辈子马玉瑶掺和了春柳县衙惨案,但上辈子肯定没有这回事。薛绿很确定,洪安才是那最该死的仇人,只是黄梦龙上一世是否参与其中,她就不知道了。兴许黄梦龙两世都做了,只是这辈子好运气地攀上了马玉瑶,更有能耐了。
所以,哪怕薛绿如今也想对付马玉瑶,但那更多的是因为对方一旦察觉到她的身份,就有可能会对她不利,她是为了自保,才要帮着肖夫人母女和谢家人去对付马玉瑶的。可她心里认定的杀父仇人,却并非马玉瑶。
上辈子没有马玉瑶掺和,春柳县衙也照样死了三十二个人。洪安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凶手。薛绿又怎会迁怒到谢咏身上?
若没有马玉瑶强行将谢家父子拉入局中,他们还在京城过安稳日子呢。谢怀恩还在朝中做着受人排挤的高官,谢咏也不会遭遇丧亲之痛。所以,他实在不必钻这个牛角尖。
薛绿走上前去,将手中封好的回信放在桌面上:“谢世兄,劳烦你了,这是我给玉桃写的回信。”
谢咏回过神来,忙把信揣入怀中:“世妹放心,我会将信送到玉桃手中。”
薛绿点头,又道:“若是谢世兄打算给谢伯母写信,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她顿了一顿,“我与伯父、堂兄离开春柳县的时候,谢伯母还卧病在床,一心盼着世兄前去主持丧礼,谢大人还停灵在县衙后堂……”
她还未说完,谢咏已经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我会在家书中劝说母亲,不必执着于繁文缛节的。如今真定战局不定,河间亦不太平。就算我能抽身前往春柳县,也不可能为先父大办后事。有圣旨追谥,先父便有足够的身后荣光了。
“我打算尽快了结德州诸事,再带着圣旨与真相,前去祭拜先父在天之灵,让他得以瞑目。至于先父的遗骨,我也打算尽快火化,免去运送不便之苦,然后便与家母一道收拾行囊,踏上回乡之路。”
他抬头冲着薛家人勉强一笑:“希望能与诸位同行,我也能尽心护送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