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京华饭店是一家由英格兰人开办的西式餐馆,以其纯正的英式菜系和维多利亚风格的装修而在燕京着称。
因此不少达官贵人,文化名流都喜欢在此地举行宴请。
宾客落座后,管白羽唤来西崽(服务员)递了菜牌子过来,转交给桌上众人。
“今个儿,却是让子文兄破费了。”李子文接过菜牌子,对着菜单说道,“先来一碟果子冻。再上一份芥末牛排。”
倾刻功夫之间,几道主菜已经上桌。
“子文,尝一尝这道鱼饼。”管白羽指着刚送来的花旗鱼饼,开口说道,“这可是此地的招牌菜。”
由于屋中并无外人,再加之管白羽的其中斡旋,半个时辰下来,李子文已经和桌上众人熟络了不少。
“稍后楼上的舞会就要开始,我等请子文兄和语棠给大家跳支舞如何。”
菜过三巡后,房间内也热闹起来,瞧到李子文和吴语棠二人紧挨着,便有人起哄道。
“郎才女貌,真真的是一对儿。”管白羽也在一旁的打趣。
见得周围众人再次调侃,久经沙场的李子文哪有半分拘谨,反而一旁的吴语棠,早已脸色羞红,手里握着手绢儿,佯装出一副恼怒的表情,娇声道,“你们还说?”
屋中几人正谈笑之际,突然一声巨响,只见的房门突然被撞开。
屋内众人循声看去,门外走廊地上躺着位穿着长袍的老头,只见他佝偻蜷缩着单薄的身子,神色痛苦,手里却死死的紧攥着一副画轴。
“你这老家伙,嫌自己命长了,竟然还敢谎骗杨爷。”
“那不是杨议员吗?”通过门儿,李子文只见老头跟前站着的四五个汉子中,竟有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前日在仁泰茶馆里,瞧见的那位杨议员。
“老东西,拿了一幅假画,就敢要三千大洋,是活的不耐烦了。”
说着杨议员跟前随行汉子,就是拳打脚踢一番下去。
“别打了,别打了,杨爷饶命,小的……小的……不敢啊。”老头被打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可仍旧呻吟的说道,“这幅画就是宫里的,小的不敢作假啊。”
……
“看来是宫里撵出来奴才,倒卖偷出来的东西。”
李子文听着身旁之人的叹息,顿时想起几个月前,紫禁城内置福宫的那一场大火。
先不说这场大火发生的好不蹊跷,单单焚毁的珍贵文物就无法估量。
自打革命之后,清庭虽然灭亡,但是紫禁城里仍住着上千名太监和一群皇族的遗老遗少们。
根据当初签订的《清室优待条件》,虽说政府每年需要给溥仪拨款四百万元,但毕竟紫禁城内上上下下上千张嘴,终日花销更大。
因此太监的俸禄被削减了不少,连带着往日的克扣,捞油水的机会也没了,所以不少太监就把主意打到了宫中的珍宝之上。
时值政局动荡,溥仪年幼无力彻查,这群太监胆大包天,先是贿赂内务府官员,偷配库房钥匙,然后狸猫换太子,比如用景德镇新烧的仿品调换真品,或者把真迹名篇裁成几段。
再通过各种方式夹带出去,送到宫外,尤其在天津的租界内销赃,因而不少宫内的文物真迹流失,甚至是下落不明。
等到东窗事发,一把建福宫大火烧的干干净净,查无可查。
太监着实可恨。
但溥仪这位末代皇帝也好不到哪去。这位主,出宫前后私下盗运倒卖的文物更是令人瞠目咋舌。
“几位爷,您再看看,再看看,这真是惠崇的真迹啊!”几人停手之后,只见那老太监仍是不死心颤颤巍巍的打开画卷。
站在众人之前的这位杨议员眼神泛冷,手里拐杖,幽幽说道,“看在你也是宫里老人的份上,今日之事就不与你计较,只是昨日那柄珊瑚如意也便一笔勾销。”
“爷……杨爷……不行啊!”听的杨议员如此,只见这老太监急忙止不住磕头道,“小的被万岁爷撵出宫,身上只剩下这两件宝贝,您给一百块大洋,小的实在活不下去啊!”
……
“滚,老家伙要是再纠缠,送去衙门里走一圈,让你不死也脱层皮。”
杨议员身旁的随从凶神恶煞,一脚踹过了过去,好好的画轴被生生折断,而那老太监也吃不住,瘫倒在地上,也不敢多言。
如果真的闹大,自己私下偷盗宫中宝物事情追查下来,到时候怕是要把这条老命也搭进去。
这边话音刚落,听着动静的京华饭店洋人经理,身后跟着几个西崽匆匆赶来。
只见那杨议员与经理二人谈笑间好似旧识。
虽听不见说了什么,但是片刻的功夫,杨议员便行礼告辞,这洋人经理并没有任何阻拦,只留下老太监地上挣扎著。
如此一闹,众人也都有些意兴阑姗,食之乏味。
……
“子文兄,不若让语棠再你送一程。”京华饭店门外,管白羽开口说道。
“如今夜色已深,终究我自己寻个车子方便些。”李子文开口拒绝道。
见得如此,管白羽也便不再相劝,其馀众人纷纷告辞,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也都散了去。
腊月寒风,刚穿过京华饭店跟前的街道,李子文猛然感觉脚下一绊,不注意间,差些摔倒在地上。
低头仔细,原来台阶的阴影处躺着个人儿。
瞧着模样好象还活着。
“哎呦!哎呦!”阵阵痛苦哀嚎声入耳,听着有些熟悉。
好似方才京华饭店内被打的太监。
“怎么躺这了。”李子文俯下身子,今个儿天寒地冻,扔在这里不管,怕是早晚要冻出个好歹来。
“您老住哪儿?我找个车子送回去。”
“我…我…?”只见那老太监挣将着起来,藏青色棉袍上满是血污,开口骂道,“天杀姓杨的,当年老佛爷还在时候,给他两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对待咱家。”
“得嘞,这位公公,大清都亡了十几年了,您也别惦记了。”李子文开口说着,掏出来夹子,抽出仅剩的几张纸币,“瞧你也不容易,这几块钱您拿着,找辆车子先回家去吧。”
倒也不是李子文圣母,只是瞧着万一冻死街头岂不是罪过,好歹也是条人命。
“你这小子还有些善心。”老太监接过钱来,尖着嗓子道,“当年在宫里,什么没见过,别说这点钱,就是再多在咱家的眼里,那都是粪土。”
“这群洋鬼子,竟敢把咱家扔这儿。”老太监跟跄着起来,展开手里的画轴,对着李子文说道,“今个儿咱家也不占你便宜,瞧见了吗,惠崇的真迹,就赏给你了。”
“那就谢谢您嘞。”李子文并没有戳破,随手接过画来。
若不是看见方才一幕,自己或许还能信上三分。
只是现在嘛!
罢了!权当是做件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