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民国十二年,
燕京城。
进了腊月,旧历年将近,西城的白塔寺又是庙会的日子,顺着街走过去,只见得花爆摊,花架灯,书春的摊子鳞次栉比,卖历书,月份牌的,还有各色杂拌果子铺列开来,再加之街道两侧唱大鼓书、变戏法、摔跤、唱坠子、打把势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虽是寒冬,但此处仍是人头攒动,虽说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生活少不得艰苦,但忙碌了一年,不少人还是趁着这段消闲时间,拖家带口来庙会闲逛一番。
本来拥挤的街道上,除了行人之外,也偶尔见得富贵人家的进口汽车鸣笛驶过。
一些风流的公子哥儿,赶时髦,一身长袍夹袄,骑着从大不列颠运来的“三枪”牌或者法兰西的“雁”牌自行车,笑笑闹闹间,引人注目。
“去和灵女校。”
本来还聚集在街角插科打诨的黄包车夫们,看着走到眼前的男子,约摸20岁上下,中分发型,穿着墨绿色的西装,脚蹬乌亮皮鞋,手里提着个黄铜包角的咖啡色皮箱,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
顿时间围绕上去,三三两两的吵嚷起来。
“先生,我的车,又快又稳,只要二十五个铜子儿。”
“……先生,看我的车,崭新的天鹅绒座椅,钢板弹簧……只要二十个。”
……
在一众的激烈的竞价声中,李子文最终选了方才那辆天鹅绒的黄包车。
“先生,您可坐稳嘞!”说着只见那车夫待李子文坐上之后,身子一沉,迈开步子,打着铃儿,穿过人群,稳稳当当的奔驰而去。
坐在黄包车的李子文,看着新旧交织的燕京城,思绪不由飘忽到几个时辰之前。
前世自己身为大学文学教授,谁承想只因摔了一跤,竟重生到这民国年间,成了一名留学归来的洋学生。
“瞧您是和灵女校的先生吧。”黄包车的车夫一边拉着车,一边开口笑着问道。
“…算是吧!”李子文沉吟了片刻,心有所思的随口应付道。
“呦,方才我打眼一看,就知道您肯定是个有学问的人。”这车夫嘴上闲聊,但脚下的步子并没有任何停滞,“没成想,还真的猜中了。”
“这比利时女校,在燕京城可是鼎鼎有名,听说是个外国人创办的,能在这里上学的学生也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等毕业了不是出国留洋,就是要去做阔太太的……。”
这车夫也是健谈之人,在其侃谈中,半个时辰左右,黄包车稳稳的停住。
“先生,到了。”
等下了车,抬头看去,和灵女校的校牌,竖直挂在门前立柱之上。
李子文翻了兜里并无零钱,只好掏出枚两角的银毫递上去,开口道,“不必找了。”
车夫收了银角子,顿时喜笑颜开道了谢,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儿后,拉车离去。
李子文站在和灵女校门前,见得进出学校的女学生,大多穿着麦尔登呢的大衣,配着白色长袜黑色皮鞋。
单是瞧着这一身打扮,至少花费三四十元,寻常人家还真是供不起如此花费。
“看来方才黄包车夫所言非虚,在这学校里读书的,想来是非富即贵。”
走到学校跟前,见得门房,拦住去路,开口问道,“这位先生要找谁?”
“不知管校长可在学校?”李子文从皮夹内掏出一张名片递上前去,“这是我的聘书,鄙人刚从国外留学归来,今日受邀来贵校担任历史教师一职。”
门房老赵见得李子文仪表堂堂,穿着打扮又是一派新式模样,又见的手里的聘书,不似作假,于是让其稍等,便匆匆进校通报。
片刻功夫,老赵打开校门,脸上笑容比方才更盛了几分,“李先生,校长正在等你。”
说着老赵引着李子文顺着道儿,朝着校园深处走去。
这和灵女校本是由一座前清府邸改造而来,又结合西式风格,也称得上中西合璧别有特色。
二人走了百米有馀,穿过道走廊,到了一处房门之前停住,老赵开口道,“这里便是校长的办公室。”
待老赵离去后,李子文上前轻敲房门,眨眼功夫,房门打开。
一位约摸四十岁左右男子,留着两撇八字胡穿着深灰色羊毛呢西装,配着藏红色领结,带着副金边圆框眼镜,见得李子文,一脸惊喜笑道,
“子文兄,总算是把你这位大才盼来了。”
“梦轩兄,别人不知也就罢了,你还不知,如此谬赞,让我这学业未半,便落荒回国的人,实在汗颜。”李子文见得管白羽倒是如此热情,一脸苦笑道。
当日李子文初到美利坚留学,在关于东方文学的沙龙中,曾和管白羽有过一面之缘。
而沙龙之上,李子文侃侃而谈,一身才华和独特见解,让管白羽分外欣赏赞许,留下名片之后一两年里,二人也曾通过几封书信,算的上文本之交。
“子文兄之肆业,并不是自身学问之故。若非如此,我这小小的女校也请不来你这尊大神,到时早就被燕京城内大学一纸聘书哄抢了去。”管白羽笑着打趣道。
前身记忆中,李子文本是江浙人士,家中小有资财,申市的圣约翰大学附属高中毕业后,在家中资助之下,十七八岁之时,就独自一人远渡重洋去美利坚留学。
天有不测风雨,何曾想学业未到一半,家中突生变故,也无力支撑李子文巨额的留学花费。
在美利坚,李子文也曾尝试申请官费留学的名额,好以继续完成学业,奈何半载过去,似是石沉大海,始终未见回复。
如此下去,终是无以为继,最后只好把身上仅剩的积蓄,买了张回国的船票。
而管白羽听说李子文欲要回国之后,就早早寄去了一张聘书。
去岁民国十一年,北洋政府颁布了新的六三三学制,也就是“壬戌学制”。
这个学制模仿美利坚,改变了过去四年中学的旧制,将教育体系划分为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体已经和后世无异。
而聘书中,就是让李子文担任和灵女校三年级的历史教师。
“莫要取笑我了,反倒是梦轩兄怎么做了这女校的校长。”李子文开口问道。
“子文兄远在国外自然不知,去年世界基督教程生同盟大会,在咱们燕京的大学召开第十一届大会,一下子引起了燕京城内高校学生的不满。本来就闹腾的厉害,要求非基督运动和收回教育权,再加之不少学者教授的支持,便是蔡元培,吴虞这些人也都参与进来,在全国影响很大。”
说着管白羽掏出两颗香烟,递了上去,笑着说道道,“燕京城内的这些教会学校也迫于压力,只好选我这个中国人出任校长。”
“这件事,不管与国,还是与梦轩兄来说,也的确算的上是一件好事。”李子文开口道。
“这些事暂且不提,既然到了燕京,晚上我在京华饭店订了位置,为你接风洗尘。”
就在二人说话之际,听的门外有人敲门,开门抬头看去,二十岁左右的女子,略施粉黛,一身翡翠绿旗袍极为合体,留着新式齐耳短发,未曾缠足,因此穿着时髦的圆口牛皮高跟鞋,颇为俏丽。
那女子见得屋中除了校长,还有旁人,便对李子文颔首一笑后,附在管白羽耳前轻语。
片刻,管白羽脸色一沉后,穿起西装外套,笑道,“本打算领着子文兄,在校园中走走,奈何学校又遇上些许事情急着处理,只好委屈子文兄了。”
“无妨,在其位谋其政,梦轩兄还是以学中要务为紧。”李子文起身,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那便屈尊子文兄先在和灵女校做一段时间的先生了。”说着管白羽突然又是想起一事,开口道,“子文兄初来乍到,花费必然不小,你再此稍作,我遣人先为你支领来一月的薪酬,以解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