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碗……”
草料胡同巷口的摊子前,已经吃了三碗的卤煮的栓子,又风卷残云般,将碗底最后一口汤喝完。
看了一眼李子文,见其点头之后,随意的抹了一把嘴,扯着嗓子喊道。
三碗!
四碗!
……
看着跟前一个又一个摞起来的碗,李子文的眼神也变得错愕起来。
真看不出来,栓子一副干瘦的身板,是怎么装下去的。
“栓子,吃饱了吗?”
等到第六碗见底后,李子文终于忍不住的问道。
“怎么了先生!”栓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眼睛还直往那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里瞟,
“这东西…当年我爹在的时候带我吃过,……味儿还真地道。要是敞开肚皮,我、我还能再吃碗……”
“得嘞,李教授,我在草料胡同摆了十几年的摊,还头一次见这么能吃的主。”
只见摊主老陈笑得满脸褶子,忍不住的叹道,“小哥好胃口!我这老汤可是祖传的秘方,火候足着呢!”
李子文看着栓子那意犹未尽的样子,又瞥了眼桌上摞得老高的空碗,笑着说道,“老陈,再给他来一碗。”
“好嘞!”
栓子也是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看着老陈麻利地捞肠子、切肺头、掰火烧,再浇上那浓郁的老汤……口水差点又流出来。
……
“刘叔,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先安顿下这兄妹两个,租金到时候一块算。”
“哎!哎!你这是哪里捡回来的……”
看着破衣褴缕的栓子和秀儿兄妹两个,刘长贵的脸上露出一脸的嫌弃和迟疑,“咱们家里,可不兴叫花子进门……”
“嘿,刘叔,西边的房子,反正也是闲着……”李子文仿佛是没看见刘长贵的不乐意。
“打明个儿开始,给您老再添两块钱的房租。”
“那个,那个……”听见李子文都这样说道,刘长贵愣了片刻,才幽幽道,“我说,下不为例,以后可不能什么样的人都往家里带……”
毕竟人穷志短啊!
这段时间刘长贵在馆子里又寻了个相知。
虽然年纪大了点,但那身段模样,风韵犹存。
几天下来,不知怎么的,竟然把李子文留下的钱,花的七七八八了。
不可巧,来钱的机会就送到眼前了。
回头找这小子,先支取上西厢房一年半载的房费,这不又能缓上两日。
前脚将栓子与秀儿两人安排妥当,
后脚只见门外有人探进来半个身子,扫了一圈没人后,才走到东厢房前,轻声敲响房门。
“李处长!”
“恩?”李子文抬头,只见门外孙德海头戴一顶帽子,帽檐压得有些低,神色间带着些许的谨慎。
见得李子文示意之后,他快步走进来,反手轻轻掩上房门。
“李处长!”孙德海见四下无人后,压着嗓子小声说道。“昨日果真有人去天桥找老陈头,花了五块大洋,买走了从这里收走的东西。”
“谁?什么人?”
五块大洋,买一堆废品,如果说里面没有任何的猫腻,就是孙德海也不相信。
“兄弟们怕打草惊蛇,便没敢拦下来……”孙德海见得李子文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心中有些吃不住主意,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但是等那人走后,我找了两个机灵点的,从后面一直跟着,最后……最后见他进了一家东瀛商社。”
“小鬼子!”
上次曹时杰提起,原本心中怀疑十有八九是小日本,如今被证实,一股寒意无声地窜上脊背。
“东瀛商社……”李子文低声重复片刻后,抬眼看向孙德海,目光锐利,“哪一家?具体位置?”
“是‘吉田洋行’,就在东交民巷那头,门口挂着牌子,看起来很气派。”孙德海忙答道,“兄弟们看得真真的,那人进去后就没再出来。”
“吉田洋行……”
“处长,我们……要不要?”孙德海假意的试探着问道。
“不用,只要盯紧了就行!”
听着李子文安排,孙德海的心中暗自长舒了一口气,深怕眼前这位处长,脑子一热,让自己带着兄弟们去找日本人的麻烦。
……
日本驻北平公使馆
“咚、咚。”
“进来。”土肥原贤二的声音平稳,也听不出情绪。
拉门被推开,只见一个穿着西装、神色躬敬的日本男子走了进来,
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布袋,低声报告:“阁下,东西拿到了。”
土肥原贤二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看着手里的文档,淡淡地问,“确认过了吗?”
“初步检查过了,经过笔迹对比,的确为李子文所写。只不过里面大部分是废纸杂物。”男子略微迟疑说道,从身后拿出一沓稿纸,“里面有部分内容,涉及到帝国……”
土肥原贤二终于从文档上抬起眼皮,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泛出寒光,
“帝国的内容?”
土肥原贤二的轻轻反问,却让汇报的男子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几页皱皱巴巴的稿纸。
只是上面的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随手的草稿。
《大国崛起…日本篇》
李子文的《大国崛起》系列,土肥原贤二已经翻阅数遍,虽然只是短短的两三篇,但对于西方诸国历史脉络、兴衰关键的剖析,眼光之毒辣,见解之深刻,让自己这个自诩的“中国通”暗自心惊。
此人绝非寻常学者!
再仔细看去,只见稿纸上的文本,隐约看见一些端倪
“……观日本之崛起,在于明治维新之‘脱亚入欧’,其效仿西方技术、制度,意志之坚决,行动之统一,世所罕见……。
“然,其民族性格中,既有‘菊’之优雅,亦有‘刀’之锋芒。其学习过程,非为包容,实为超越,乃至……取代。”
……
一页页的看下去,土肥原贤二的脸色越发的阴沉。
“……其资源匮乏、市场狭小之岛国困境,……驱使其必然向外寻求扩张,此非某一政党或军阀之独断,实为其国家发展逻辑之必然结果……”
“八嘎……”
一声咒骂从土肥原贤二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对帝国的了解,太深了……太危险了。”
土肥原放下稿纸,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片刻后,他重新戴上眼镜,眼中所有的情绪已经被冰冷的寒意所取代。
只见稿纸的最后,突然风格突变。
一道道的划痕之下,不断修改的痕迹,足以见得李子文的尤豫与纠结!
土肥顿时生出了兴趣,仔细的辨认下去。
“……然,据此断言日本必将走上武力扩张之绝路……政党政治与军部制衡未歇,……近年关东大地震创伤未复,国力透支,财政捉襟见肘,”
“……英美等西方列强在亚太利益盘根错节,岂会坐视日本独大?‘华盛顿体系’尤如枷锁,稍越雷池便招致联合干涉,得不偿失……”
“……武力,实乃下下之选,亦最不可能之选……”
看到这里,让土肥原贤二脸色不由的稍缓,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轻篾的冷笑。
“……此人虽有些才华,但终究不过是文人的纸上谈兵。帝国的计划……岂是能一个支那人能妄加揣测的……”
土肥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那个硕大的布袋前,用脚轻轻拨弄了一下。
里面散落出一些泛黄的纸张、揉皱的稿纸,看起来确实与废品无异。
但是很快,几张被烧过的残存纸片滑落出来,顿时引起了土肥原贤二的注意……
而此刻十几里之外的草料胡同,
等孙德海走后,看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栓子和秀儿,忙前忙后的收拾着。
李子文目光眺望了一眼东方的天空。
也不知道小鬼子有没有看到那些东西!
熟知历史的李子文,怎能不知小鬼子的狼子野心。
但是,有时候真亦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才最容易让人信服,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