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指锋落处惊朱门,北凉刀下断愚魂(三)
外院那无声无息毙杀周瑞的一幕。
下人们禁若寒蝉,主子们则各怀心思,惶惶难安。
消息传到王夫人耳中时,她正捻着佛珠,强作镇定地听着周瑞家的哭诉。
“—奶奶!您可要为我们当家做主啊!那琰三爷—他、他根本不是人!是妖魔!
就那么一指头,隔空一点—我们当家的就—就没了气息啊!”
周瑞家的瘫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她亲眼目睹丈夫诡秘身亡,精神已近崩溃。
王夫人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丝线崩断,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她脸色先是一白,随即涌上不正常的潮红。
一股压抑不住的怨毒与愤怒猛地窜起,如同毒火灼烧着她的理智。
“这庶子他—他竟敢杀人?在府里公然杀人,杀的不是阿猫阿狗,是她王家的陪房,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体己人!”
王夫人胸口剧烈起伏,姣好的面容因嫉恨而扭曲:
“杀人偿命!对,杀人就要偿命!”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滋生、膨胀,瞬间攫取了她全部的思考能力。
她只觉得这是天赐的良机,足以将那个无法无天的庶子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全然忘了深思,为何周瑞家的一路无人阻拦,只觉得这是祖宗保佑,让她抓住了贾琰的把柄。
“周瑞家的!”
王夫人声音尖利,带着一种不正常的亢奋:
“带上几个得力的人,抬上—抬上你男人的尸身,去京兆尹衙门!告!就告贾琰草营人命,当众行凶!”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再派人快马去王府,禀告我兄长,就说—就说贾琰无法无天,杀我王家陪房,还要逼死我这个嫡母了!”
底下人见王夫人状若疯魔,不敢违逆,只得依言行事。
周瑞家的也被这破釜沉舟的架势激起了一丝狠劲,带着几个胆大的仆役,抬起周瑞尚有馀温的尸身,一路哭嚎着,竟真就往京兆尹衙门去了。
这一路上,竟是出奇地顺畅,无人阻拦—
王夫人兀自在房中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只觉得平生从未如此“畅快”过。
她却不知,自己那点仇恨与愤怒,早已在灌愁海无形无质的撩拨下,被放大了十倍、
百倍,彻底吞噬了她那点可怜的理智。
京城,京营节度使府邸。
王子腾一身常服,眉宇间尽是疲惫。
他刚刚处理完一桩军务,正揉着眉心。
他这个京营节度使,位高权重,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陛下将他放在这个位置,意在分薄顾剑棠的兵权,倚重的是他背后与贾家千丝万缕的军中香火情。
可他自己清楚,王家在军中根基尚浅,各方势力都盯着他,等着他出错。
而他王子腾之所以能入陛下法眼,很大程度上,正是凭借着他与贾家,特别是与宁荣二府在军中的那些盘根错节的旧日香火情。贾家虽无实权,但两代国公在军中的影响力犹在,许多中层将领都曾是其旧部。这份人脉,才是他王子腾如今立足的根基!
近来,贾家西府那个外甥贾琰异军突起,展现出的手段与实力让他心惊之馀,也看到了新的契机。
贾琰虽年轻,但其行事风格隐隐有重振贾家武勋的势头,这正是他王子腾目前最需要借重的“势”!
他甚至还盘算着,过几日找个由头,亲自去一趟荣国府,好好与这个往日不起眼的外甥叙叙旧,拉近关系。
就在这时,心腹幕僚急匆匆闯入,面带惶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
王子腾猛地站起,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滔天怒火,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蠢货!”
他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
“她—她竟敢抬着个奴才的尸首去京兆尹告状?告的还是自家儿子杀人?!
她是要把我们王、贾两家的脸面都丢尽吗?我怎么会有如此愚不可及的妹妹!”
“天底下头一号的蠢妇!蠢不可及!”
他几乎是咆哮出声,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里的威严气度:
“她—她怎么敢!她脑子里装的是草吗?”
他气得在书房内来回疾走,胸口堵得几乎要炸开。
他这位妹妹,平日里看着还算精明,怎会做出这等自毁长城的蠢事!
告贾琰杀人?
且不说此事真假难辨,即便为真,哪有自家人抬着尸体去衙门告自家人的道理?
这岂不是将贾家、王家的脸面一起放在地上踩!
将他王子腾倚仗的军中旧谊视为无物!
更重要的是,他正想方设法借贾琰的“势”来稳固自己的位置,妹妹这一闹,简直是亲手在斩断他好不容易才看到的一线希望!
这已不是内宅妇人的愚蠢,这是在掘他王子腾的根基!
“备轿!不,备马!”
王子腾怒吼道,脸色铁青:
“立刻去荣国府!把这个蠢妇给我拦下来!算了—去京兆尹!无论如何,先把人拦下来!把那蠢妇给我带回来!”
他必须立刻出面,压下这场荒唐的闹剧,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它影响到陛下对自己的看法,更不能让贾琰因此与王家彻底离心。
王子腾冲出府邸,翻身上马,心中一片冰凉。
他忽然意识到,那个西府的庶出外甥,其手段之狠辣、算计之深远,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经此一事,他王子腾别说借势,恐怕日后还要看几分贾琰的脸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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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潞院。
此刻的贾赦,正因外院传来的消息坐立不安,又惊又怒,在书房里像只困兽般来回踱步,桌上那杯上好的龙井早已凉透。
“老爷,焦大求见。”
门外小厮低声禀报,声音带着一丝徨恐。
焦大如今的气象,府里谁人不知?
贾赦眉头一拧,满是不耐与惊疑:
“那老杀才来做什么?不见!”
他此刻心乱如麻,哪有心思见一个往日他正眼都不瞧的东府老奴。
然而,书房的门却被一股沉稳的力量推开。
焦大魁悟的身影立在门口,日光从他身后照进来,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竟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并未如往常那般醉醺醺,也没有丝毫卑躬屈膝之态,只是抱拳,沉声道:
“大老爷,三爷让老奴给您带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