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几个小子正在外头高乐听书,荣国府内却已掀起了另一场风波。
贾琰荣国府内家琰在内厨房以砖拍婆子、动手责奴之事,不出半个时辰,便如一阵风也似,传遍了荣国府的下人耳中。
其间添油加醋、以讹传讹自不必说,单说那骇人场面,便足以让一众仆妇小厮禁若寒蝉,心下对那位素日不起眼的琰哥儿,生出十二分的忌惮来。
那被打的婆子,姓李,浑家便在府里二门上当差,别的倒也罢了,偏生她娘家的妹子,嫁的正是王夫人陪房周瑞的外甥。
凭着这层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平日在仆妇中也自觉高人一等,行事颇有些张狂。
如今吃了这天大的亏,岂肯干休?
她被人抬回下处,哼哼唧唧,哭天抢地,早有人飞跑去报了周瑞家的。
这周瑞家的乃是王夫人从金陵王家带过来的陪房,最是心腹得力之人。
她丈夫周瑞只管着府中春秋两季地租庄子上的事,闲时带着小爷们出门,虽非顶尖的体面管事,却也是能常在主子跟前回话的。
周瑞家的听了信,又见是沾亲带故的人被打得如此凄惨,顿时觉得脸上无光。
更兼这风还是她早上有意放出去的,这琰哥儿竟敢下如此狠手?
她眼珠一转,更觉是个表忠心的机会,便一路抹着眼泪,急匆匆往荣庆堂去了。
正值午膳刚过,荣庆堂内暖香融融。
贾母歪在榻上,宝玉腻在黛玉身边不住地说笑,黛玉只微微含笑听着,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并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都在一旁陪着说话,好一派儿孙绕膝、富贵闲适的光景。
忽听外面一阵细微骚动,夹杂着压抑的哭泣声。
贾母微微蹙眉,鸳鸯会意,正要出去查看,就见一个小丫鬟打起帘子,周瑞家的红着眼圈,也不等通传,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
“老太太!太太!您可得给奴才们做主啊!”
王夫人见她这般型状,心中不喜,面上却淡淡道:
“好好的,这是做什么?惊了老太太的驾,你担待得起?”
周瑞家的磕了个头,哭得更凶了,抽抽噎噎地道:
“奴才不敢!实在是实在是没法子了!求老太太、太太恕罪!是内厨房里当差的李婆子,也不知怎么触怒了琰哥儿,竟被哥儿被哥儿用那垫灶的耐火砖,照着脸面狠狠砸了下去!如今人是抬回去了,鼻梁也塌了,满口的牙不知碎了多少,眼看眼看就要不中用了!”
她这话一出,满屋皆惊。
邢夫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忙用帕子掩住,只拿眼去瞟王夫人。
凤姐儿丹凤眼一眯,心中瞬间转过了七八个念头,她先是暗惊:
“这病秧子竟有这般狠辣手段?“
随即眼角馀光飞快地扫过贾母和王夫人。
王夫人捻着佛珠的手猛地一顿,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她倒不是多心疼那婆子,而是惊怒于贾琰竟敢公然行凶,这简直是在打她的脸!
她掌管中馈,府里下人出了事,自然先问责于她。
且这周瑞家的是她的心腹,她来哭诉,自己若不出头,日后如何服众?
更有一层,那贾琰昨日刚惹了宝玉摔玉的大祸,今日又闹出这等事,分明是没把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
她心下恼怒,更觉这是个打压的好由头,正欲开口,拿出当家人的威严,请贾母示下,严惩不贷。
往日里,这类奴才间的纷争,贾母多半是挥挥手,交由她或凤姐儿处置的,自己乐得清闲。
岂料,贾母并未象往常那样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或者简单说句“凤丫头去料理了便是”。
她半阖的眼皮缓缓抬起,目光在周瑞家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竟没有平日里的慈和迷糊,反而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
堂内一时寂静下来。
宝玉也忘了说笑,好奇地看着。
黛玉微微垂眸,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绞着帕子,心中却想起了昨日那个孤直清瘦的身影。
迎春事不关己,只低头弄着衣带。
探春目光微闪,觉得此事颇不寻常。
惜春年纪尚小,似懂非懂。
王夫人到了嘴边的话,被贾母这反常的沉默生生堵了回去,心下不由一愕,暗道:
“老太太今日怎的”
她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凤姐儿何等机灵,立刻将原本要附和姑妈王夫人的话咽了回去,一双丹凤眼悄悄打量着贾母的神色,心里飞快盘算起来。
只见贾母慢慢坐直了些身子,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哦?有这等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王夫人脸上,却象是随口问道:
“我记得那孩子,身子骨一向弱,风吹吹就倒了似的,竟有这般力气?拿砖头砸人?”
这话问得平淡,却让王夫人心头莫名一跳,竟有些答不上来。
周瑞家的忙道:
“回老太太,千真万确!好多人都亲眼瞧见了!”
“恩。”
贾母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又缓缓道:
“他平日里只闷头读那些佛经,最是安静不过,怎么突然就发了这么大脾气?那婆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惹得一个哥儿亲自动手?”
周瑞家的语塞,支吾着想把话头绕过去:
“回老太太的话,左不过就是几句闲话说咱们内厨房的饭食粗糙,恐不入哥儿的眼,劝哥儿多担待些许是话说得急了些,冲撞了哥儿。可再怎么着,也罪不至死啊!琰哥儿竟竟就下了死手!”
她话里话外,只强调贾琰凶残,却将那婆子如何阴阳怪气、以下犯上的情节轻轻带过。
贾母却不象往日那般容易被糊弄过去,轻轻“哼”虽未加重语气,却自有一股威势:
“一面之词,终是不妥。凤哥儿,”
“老祖宗,我在呢。”
凤姐儿赶紧应声。
“你去一趟。”
贾母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把琰哥儿叫来,再把当时在场的人都分开细细地问一问,务必把前因后果、谁说了什么话、谁先挑的事,都给我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来回我。”
“是,老祖宗放心,孙媳必定办得妥妥当当,问个水落石出。“
凤姐儿爽利应下,心中却是一凛:
老太太今日竟如此较真,还要亲自过问细节,多少年没有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