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雪原易心铸金刚,东风泣断潇湘魂(二)
春风尤带料峭,太安城内却已因北疆大捷的消息喧腾起来。
只是这满城喧闹里,荣国府上下却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下人们虽也张灯结彩、洒扫庭除,那手脚间却总透着几分小心。
廊下的雀儿依旧啁啾啼啭,却再无人有闲情驻足细听。
贾母端坐荣庆堂上,手中那串佛珠捻得时缓时急。
她时而望向北方,眼中掠过一丝喜色,时而又蹙起眉头,想起这个庶孙如今已是圣眷正隆、手握兵权的将军,心头便泛起一阵难言的滋味。
王夫人坐在下首,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平静,那藏在袖中的指尖却微微发颤。
每逢外间传来捷报,她唇边才勉强浮起一丝笑意,旋即又消散无踪。
这个昔日在佛堂中诵读经文的庶子,如今已是她不得不仰视的存在,更要日日忧心他归来后会不会将自己赶出府去。
“凤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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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忽然开口:“西跨院可都收拾妥当了?琰哥儿素日里用的物件,可都查验过了?
”
王熙凤忙堆起笑来应道:“老祖宗放心,一应都预备齐全了。三弟如今是朝廷功臣,咱们府里断不敢怠慢。”
她眼波流转,又添了句:“只是听说北疆风沙大,三弟这一路劳顿,回来定要好生将养才是。”
这话听着体贴,实则暗藏机锋。
贾母瞥了她一眼,未置可否,只淡淡道:“他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一切都要按规制来。”
正说话间,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满身尘土的小厮跟跄着扑进堂来,声音嘶哑:“老太太!扬州来的急信!林姑老爷————林姑老爷病重,怕是————怕是不好了!
”
满堂顿时寂静。
贾母手中的佛珠“啪“地落在膝上,她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
王夫人猛地抬眼,与王熙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凤姐儿立即起身,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贾母,声音却依然平稳:“老祖宗先别急,让来人把话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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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信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林姑老爷病势沉重,扬州府已经连发三封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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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玉儿!
”
贾母这才回过神,一把将身旁的黛玉搂入怀中,老泪纵横。
王熙凤一面轻抚贾母后背,一面迅速盘算。
她的目光掠过堂下侍立的贾环,见他腰间佩着那柄明晃晃的环首刀,心头不由一动。
“老祖宗!
”
她柔声劝道:“老祖宗快别伤心,仔细伤了身子!林姑父吉人天相,定然会逢凶化吉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派人去扬州探视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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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刻意顿了顿:“环哥儿如今也大了,不如让他跟着走一趟,路上也好多个照应,只是三弟那边————”
黛玉早已听得痴了。
但见她纤弱的身子晃了两晃,脸上霎时褪尽血色,连那两瓣樱唇都失了颜色o
眼泪如断线珍珠滚滚而下,却哽咽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想起母亲去时,自己尚在稚龄,如今父亲又————这天地之大,竟似再无她立足之地。
恍惚间,又想起北疆那个懂她孤寂的人,原盼着他凯旋归来————如今却连这一面都要错过了!
春风尤带寒意,北疆凯旋的旌旗已遥遥在望。
贾琰与王子腾并辔而行,身后跟着那些自备鞍马的勋贵子弟并他们的门客挚友。细看之下,队伍竟稀疏了不少,饶是活下来的这些,虽有些是靠着门下客卿挣得军功,难免有些水分,却也实实在在经历沙场洗礼,眉宇间也褪尽了往日的纨绔之气,个个目光沉静,举止间自有几分铮铮铁骨。
变化最大的,却是紧随贾淡身后的贾琮。
这少年面容尚存稚气,一身筋骨却已锤炼得如金刚磐石。
这身修为的来历,还要从月前那场惊动天下的奇遇说起。
那日雪原之上,龙树圣僧与贾淡论道禅机,龙树圣僧白眉微蹙,贾淡直言不讳:
——
“若我是北莽女帝,亦会灭佛。”
圣僧长叹一声,雪落无声。
良久,龙树圣僧竟双手合十,朝这年轻后生深深一礼:“请施主赐教。”
贾琰凝望着苍茫雪原,缓缓道:“佛门存世自有其理,这解方,就在那最严苛的戒律之中。”
他顿了顿:“戒律不是束缚,而是修行。若能以戒为师,以律为尺,何须惧世俗权柄?”
龙树圣僧闻言怔住,半晌才道:“老衲一生只读《金刚经》一部,论道理,不如小施主。
他抬眼望向贾淡,眼中佛光流转:“听闻施主也读《金刚经》,愿与施主共参妙谛。”
说罢,忽见老僧周身金光大盛。
那佛光如旭日初升,倾刻间普照两千里山河,北凉、北莽、两辽之地皆沐其中。
贾淡只觉周身气机凝滞,二品宗师的修为竟如雪融冰消。
但见老僧一指探出,轻描淡写地穿透他的胸膛,将那颗先天不足的心取出。
复又探手入己身,剖开自己的心口,取出一颗金光璀灿的金刚菩提心。
两心互换,天地寂静。
贾琰与龙树圣僧对坐雪原,整整三日三夜。
但见佛光流转,梵音阵阵,天下佛门气机汇聚如长河奔涌,三成佛运尽数灌注其身。
待他再度睁眼时,已是脱胎换骨。
二品入一品,成就佛门大金刚体魄。
肌肤隐隐泛起金芒,举手投足间自有佛韵流转。
始终守候在侧的贾琮,也因此机缘,沾染了一身佛陀金血,得了莫大好处。
而龙树圣僧一身气机散尽,携着贾淡的心得,踏着积雪,徒步西归。
遥见那太安城巍峨的轮廓在天际渐渐清淅,贾淡忽然勒住缰绳,眉头微蹙。
识海之中,那方灌愁海无风起浪,原本平静的海面竟飘起绵绵细雨,雨丝冰凉,带着一股极致悲意,如烟似雾般弥漫开来。
这股悲意来得突然,却又深沉至极,仿佛积蓄了千年的离愁别恨,在这一刻尽数涌上心头。
贾琰只觉那柄始终温养在识海深处的“绛珠还“竟自主震颤起来,剑身发出阵阵悲鸣,如泣如诉,剑意中蕴含的凄清悲凉之意,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他抬眼望向远处那座熟悉的城池,金刚体魄隐隐泛起金光,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悲意,却发现这股情绪如附骨之疽,竟是挥之不去。
贾琮察觉到他神色有异,低声问道:“琰哥儿”
贾淡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凝视着太安城的方向东码头方向,旋即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