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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3章 “稚虎,这些子虚乌有之事,你莫要相信啊!”(1 / 1)

游行队伍声势浩大,不下两千人之多。除了城中人,很多还是来自本府其他县。

朱寅看到游行队伍中有商人,也有士人,不禁目光微冷。

士人和商人掺和在一起,聚集两千馀人闹哄哄的上街请愿,都影响到城中秩序了,岂有那么简单?

更让朱寅皱眉的是,街上维持秩序的衙役、公差很多,但他们完全没有阻止、警戒之意,看上去甚至在维护游行队伍。

这就耐人寻味了。

朱寅并不反对游行。一个上的了台面的合法朝廷,应该允许百姓的游行请愿。但是,游行请愿必须有正当理由,性质单纯,没有幕后势力策划煽动。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看到了朱寅的仪仗,立刻有人喊道:“快跪下,摄政王到了!”

“皇叔到了!”

“跪请皇叔做主!”

人群呼啦啦的涌过来,黑压压的对着朱寅的车轿跪下,参差不齐的叩首呼喊。

“庄巡抚横征暴敛,逼死四条人命!请皇叔做主!”

“请摄政王做主!”

朱寅的护卫一起挡在外面,紧密围绕朱寅的大驾,唯恐有人冲撞主公。

朱寅走下马车,站到伞盖下,看着密密麻麻的跪拜人头,大声道:“免礼!都起来吧!你们既要我做主,那就安静下来,好好说话!”

“草民等不敢起来!”一个跪在前面的中年男子匍匐在地,“皇叔是天上的神仙,我等只有跪着,才敢禀明冤屈啊。”

另一个士人模样的青年也说道:“太傅驾前,我等不敢平身,太傅乃是万家生佛,星君转世,但蒙太傅怜悯,为本府百姓做主,本府百姓永世不忘!”

这群人看上去不是商人就是士人,显然就是带头的。他们不起来,两千参与游行的人自然也不敢起身,仍然黑压压的跪了一地,跪了两条街。

这么多人跪着,乍一看似乎很是躬敬,其实却带着一种挟众相逼的意思。

他们直接请朱寅给他们做主,目标直指庄廷谏,肯定有人授意。不然谁敢拦住朱寅“告御状”,还对堂堂巡抚发难?

而且,他们早不请愿,晚不请愿,偏偏在朱寅来到宁波府的第二天,就“赶巧”请愿了。

朱寅脸色阴沉了几分,耐着性子道:“究竟出了何事?出来一个有条理的,好生讲明原委!”

一个捧着孔子牌位的中年士人道:“启禀太傅,晚生浙江辛卯科举子周齐治,斗胆替宁波父老,替枉死的四位逝者,禀明冤情!”

他是举人,自然有资格代表宁波父老。

读书人更喜欢称呼朱寅为太傅。这么称呼也是下意识的提醒朱寅的文官身份。

周齐治神色躬敬中带着悲愤之色,语气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上月初,浙江巡抚庄廷谏,巡视本府,目的是征缴商税。巡抚手札下到本府,要求宁波课税司、两浙盐运司、茶课司等有司,全部增定税额,增加最多的是茶税,居然要求增加两百倍之巨,借口是积年逋欠、走私逃税。”

“这积年逋欠、走私逃税之说,全无证据,纯粹是庄巡抚自说自话、凭空杜撰之词!”

“就说这增加最多的茶税,就绝无道理!巡抚说宁波府每年茶税才五十多两银子,实在是咄咄怪事,其中必有猫腻,说他详查宋朝史料,当时的明州(宁波)茶税每年可达两万多贯。可如今的宁波府,茶税才几十两银子,相差数百倍,他只增茶税两百倍,加到一万两。这不是强词夺理么?”

“宋时的茶税,怎么能和我大明相提并论?我大明自有祖制国法!”

“再说,宁波府每年都有贡茶入京,不下千斤,这不也算税?可庄巡抚说,眼下南北分治,南京并没有再收贡茶,是以不再收取的贡茶要折税交纳国库。”

“这还是茶税。还有其他商税——都要增额征收。庄巡抚张口就说宁波富裕,商税却是太少,变着法子横征暴敛。”

“按照庄巡抚的算法,宁波府商税总共要增加二十倍,每年从七千两总额,飙升到每年十五万两!真是匪夷所思!”

“整个宁波府,不但大小商户无不波及,就是货物产地也影响极大,盐场灶丁、茶山茶农、渔场渔民,还有纺户、丝户、瓷工——生计都更加艰难,百业无不箫条。”

“巡抚还严令,所有商税重定之后,一律六月底之前缴清,敢抗税逋欠者,一律逮捕问罪。终于逼死了人命。”

说到这里,周齐治将孔子牌位交给身边的同伴,对主公拱手行礼,又指着不远处四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说道:“太傅请看,那就是被税虎逼死的四个可怜人!他们有商人,有茶农,有灶丁。他们本就生存艰难,眼下被苛以重税,走投无路之下,只能以死抗争,上吊的上吊,跳河的跳河,服毒的服毒。”

“可是,庄巡抚却无动于衷,一意孤行。昨日更是再次下令崔科,说什么宁波商税一日不清,他一日不回杭州。宁波父老屡次劝谏无果,只能逼的一起请愿——”

“太傅,恶政猛如虎啊!庄氏身为巡抚,代天巡狩,理应为民请命,庇护一方安宁。却违法祖制,擅改税法,横征暴敛,逼死人命,为朝廷抹黑!恳请太傅明察!”

“请皇叔明察!”周齐治旁边的商人也大声疾呼,“为民做主啊!”

“请皇叔明察!”

“请摄政王明察!”

千百人一起呼喊,惊天动地。四个死者的家属,更是失声痛哭,悲恸欲绝,抢天呼地。

朱寅心中早已明了。

所谓重定浙江商税,其实是他的一个试点。他让庄廷谏当浙江巡抚,给庄廷谏的重要任务,就是拿浙江这个商贸富省试水,尝试新的商税法。

目标是三年之内,让浙江商税总额从之前的三万两,超过一百万两。三年内南朝商税,要达到一千万两。

不出意外,果然出事了。

这些人说庄廷谏“横征暴敛”,其实“横征暴敛”的是他自己。

可是不增加商税行吗?浙江贸易额每年一千多万两,可商税只有区区几万两!

几万两!

有的富县,一年居然只有几十两商税。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以大明的人口,每年收三千万商税也不多。可实际上呢?国库商税也就上百万两!

财富,绝大多数被地方上的官绅豪右拿走了。

结果就是底层小民勒紧裤腰带,交纳农税养活朝廷,贡献了九成的税收。而富得流油的老爷们,反而不交税!

明明商业已经很发达,至死还是农税占大头。

不改革,能行吗?

可是这才多久,宁波府就开始聚众闹事。而且,这只是一个开端。

“此事,我会查明真相,为民做主。”朱寅不疾不徐的说道,“你们先出城吧,不要干扰城中百姓。”

周齐治等人听到朱寅让他们出城,不禁面面相觑,神色尤豫。

老实说,他们不太相信朱寅的话。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庄廷谏以举人功名当上浙江巡抚,就是因为他是朱寅的人。

他们若是出城,朱寅只是敷衍他们怎么办?

“你们先出城吧。”朱寅语气又冷了几分,“六月天这么热,死者应该立刻入土为安,不宜在此继续停尸。此事我已俱知,自会妥善处置,你们且先出城。”

周齐治等人很不想出城解散,他们本来是想跟朱寅到抚院,包围抚院,逼庄廷谏出来。

可是眼见朱寅令他们出城,他们也不敢和带着大军的朱寅对着来。

“谢太傅!”周齐治等人只好硬着头皮拜谢,然后率领游行队伍出城。

直到队伍出城了,宁波知府等官员才气急败坏的赶来。

“臣等来迟,皇叔受惊了。我等实在不知摄政王此时入城,否则一定亲自来迎啊。”

“臣来迟,摄政王恕罪!”

“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刁民,这个节骨眼来添乱!巡抚相公即便处置失当,也轮不到他们忤逆责难,体统何在?虽然死了几个人,人命关天,可也不该惊扰摄政王!”

一群地方官跪下分说,个个神色坦诚,言不由衷。

起码表面上,他们看上去都象忠臣,无可挑剔。

朱寅目光淡然的扫了一眼众人,心中腻味极了。

哼,这什么请愿,不就是你们故意纵容的?你们和本地豪绅大贾,已经沆瀣一气了。

你们以为斗倒了庄廷谏,换个浙江巡抚,就能继续损公肥私?

“你们都回衙理事吧。”朱寅不阴不阳的说道,“宁波府,传令让他们散了,不要再进城生事。”

“是,是!”宁波知府连声不迭的答应,神色躬敬无比,心中却暗骂朱寅坦护庄廷谏。

朱寅赶走这群碍眼的地方官,这才来到庄廷谏的抚院。

巡抚和巡按一样,在各府县都有官邸,名曰抚院。

庄廷谏已经在抚院等着了,他早就知道外面的消息,可他暂时不能出面。

见到朱寅进来,庄廷谏顿时如释重负。

“叔父受惊了。”朱寅呵呵笑道,“叔父为何不调动抚标亲兵,捉拿闹事头目?”

庄廷谏一边请朱寅坐下,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苦笑道:“怎么没有调兵?前天就得知他们要闹事,我就调抚标了。想着只要有两千抚标亲军,他们就算聚众示威闹事,也有兵弹压。”

“谁知——”

说到这里,庄廷谏很是惭愧,摇头不已。

“谁知叔父的抚标亲军,已经调不动了?”朱寅接过话头冷笑道,“他们好大的胆子!”

他知道庄廷谏是个很有能力的官员,能被逼的不敢出官邸,那肯定是抚标都调不动了。

抚标亲军就是巡抚的胆,没有这支兵马,巡抚这个封疆大吏也就没分量。

“唉,稚虎,是我无能啊。”庄廷谏叹息一声,“事情没有办成,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几千人示威责难我,还死了四个人,逼的我不能出官邸,威严扫地。”

“浙江抚标,说是巡抚的亲兵,可都是浙人,将领也是本地人。他们其实就是本地营兵和卫所抽调出来的。我这个常州人,调不动他们呐。”

朱寅点头。他根本不怪庄廷谏,换了是他自己,兵马调不动,也是什么也做不了。

庄廷谏继续道:“我调他们入城弹压,他们推三阻四,要么是将领告假病倒,要么是军中士卒逃亡。他们胆子是很大,因为他们之前一直吃的是本地豪绅的饷银。”

朱寅闻言虽然脸色难看,却也见怪不怪。

晚明时期,怪事极多。

比如这地方驻军。官府很少给饷银,结果是当地豪绅给。

结果呢?名义上是朝廷的官军,可实际上是豪绅们在养!

而且官军本土化,除了九边精兵之外,其他驻军都是本地土着,士卒和将领都选择本地。只有打仗了,才会客军过境。

这就导致,士卒固然和本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将领也多是本地豪绅推荐、

提拔,而且多出身本地豪强。寒门出身的将领,在地方驻军中已经很少。

外地将领就能算调进来,也会被架空,被排挤,被打压。

所以明朝的地方驻军,大多都掌握在本地豪族手中。

督标、抚标说是督抚的亲军,只受督抚本人节制,可其实也是地方驻军,将士都是本地人。

督抚的军令和本地豪强没有冲突,自然是能调得动。可一但督抚和本土豪强相左,兵权就会被掣肘,难以如臂指使的调兵了。

朱寅道:“叔父辛苦了,此事叔父有功无过。只是之前朝廷到处用兵,左支右绌,无力调换地方驻军。这一次,我拨给你三千精兵,暂时作为你的巡抚标营。他们既然调不动,以后就不再是巡抚标营。”

正在这时,康熙进来禀报道:“主公,事情已经查清了,这是本地家人送来的情报。”

朱寅打开一看,不禁冷哼一声。

“为了赶走叔父这个巡抚,他们可真是存心积虑啊。果然,那四个人是他们给足了银子之后自尽的。那四人本就病入膏育,生不如死。乐的留给家人一笔银子。所谓别逼自尽,原来是为钱自尽。”

“他们想把事情搞大,让整个浙江乱起来,他们还收集了叔父的罪证黑料——

说到这里,朱寅露出诡异的笑容,将虎牙的报告交给庄廷谏,“辣眼睛啊,叔父自己看吧。”

庄廷谏接过来一看,忍不住色变道:“真是血口喷人!无中生有!这些事,我哪里做过?”

“稚虎,这些子虚乌有之事,你莫要相信啊!”

庄廷谏向来是个性子沉稳的人,此时却是急了眼。

也不知道这所谓的黑材料,究竟编排了他什么!

ps:今天难得的去逛街了,所以更新的不多,只有四千多字,蟹蟹各位书友的支持,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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