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雪山脚下。
沈青禾勒住马缰,仰头望着巍峨的雪山。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脸上,刺骨的冷。她下意识裹紧了斗篷,背上的胎记却反常地发烫,仿佛在呼应着山中的某种存在。
"就是这里了。"柳莺儿虚弱地咳嗽着,她脸上的毒痕已经褪去大半,但右眼依然蒙着一层灰翳,"白宫就在主峰之巅,但寻常人找不到入口。"
林婉柔从马车上探出头,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萧临渊的情况又恶化了。"
沈青禾心头一紧,急忙跳下马奔向马车。车厢内,萧临渊躺在厚厚的毛皮褥子上,面色惨白如雪,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自从阴阳界一战后,他的伤势时好时坏,最严重时连汤药都喂不进去。
"脉搏更弱了。"林婉柔轻声道,手指搭在萧临渊腕间,"他体内有股奇怪的力量在吞噬生机,我的银针都逼不出来。"
沈青禾跪坐在旁,小心地掀开萧临渊的衣襟。那个可怖的凹陷已经消肿,但皮肤下隐约可见黑色的细线,如同蛛网般向四周扩散。最奇怪的是,他心口位置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印记——九颗星辰环绕日月的图案,与她背上的胎记如出一辙,只是尺寸小了许多。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沈青禾声音发颤。
"昨天夜里。"林婉柔忧虑地说,"我本想告诉你,但你睡得太沉了"
沈青禾咬住下唇。自从兄长牺牲自己封印了赵无尘,她就经常陷入一种奇怪的沉睡,梦中总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在雪山之巅向她招手。而每次醒来,背上的胎记就会变得更烫一些。
"我们得尽快找到白宫主。"她坚定地说,"萧临渊撑不了多久了。"
柳莺儿掀开车帘:"天快黑了,今晚先在牧民小屋休息。明天一早上山。"
牧民小屋是柳莺儿早年作为玄阴宗弟子时知道的隐秘据点,坐落在雪山脚下的松林中,远离官道。小屋虽简陋,但足以遮风挡雪。安顿好萧临渊后,沈青禾坐在炉火边,出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
"给。"林婉柔递来一碗热汤,"喝点东西暖暖身子。"
沈青禾接过碗,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相碰。一瞬间,那种灵魂连接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看到林婉柔记忆中的画面:一个白衣女子在雪中教小女孩辨认草药,那女子转身时,露出一张与昭阳公主极为相似的脸
"你见过白宫主?"沈青禾脱口而出。
林婉柔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她随即明白过来,"又是灵魂连接?"
沈青禾点头:"我看到你小时候跟她学医的画面。"
林婉柔若有所思:"我五岁到十岁期间,每年冬天都会有个白衣女子来寒山寺教我医术。师父说她是'白姑姑',从不提她的真实身份。"她顿了顿,"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白宫主。"
柳莺儿凑过来:"白宫主确实与昭阳公主情同姐妹。当年就是她帮助公主将你们三人分别送走的。"
沈青禾摸着怀中断裂的玉佩——兄长留下的唯一遗物:"希望她能告诉我们更多关于母亲的事"
夜深人静时,沈青禾被一阵奇怪的嗡鸣声惊醒。她睁开眼,发现屋内其他人都在熟睡,而声音似乎来自门外。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推开门,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
月光下的雪地泛着幽幽蓝光。不远处,一个模糊的白影静静站立,长发和衣袂在风中飘舞。沈青禾的心跳加速——那分明是她梦中见过的女子!
"白宫主?"她试探着呼唤。
白影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雪山方向,然后缓缓消散在夜色中。
沈青禾怔在原地,不确定刚才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觉。直到背后传来林婉柔的声音:"你也看见她了?"
回头看见姐姐站在门口,脸色同样震惊。林婉柔低声道:"我刚才梦见白宫主,她说'明日上山,需过三重考验'"
"三重考验?"沈青禾重复道,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与背上胎记的热度形成鲜明对比。
次日黎明,一行人开始向雪山进发。萧临渊被安置在特制的雪橇上,由两匹健壮的雪山马拉着。柳莺儿走在最前面引路,尽管她右眼几乎失明,但对山路的熟悉程度令人惊讶。
"我在玄阴宗时,每年都要来送药材。"她解释道,"白宫虽不属玄阴宗,但两派素有往来,直到"她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直到昭阳公主事件导致双方决裂。
随着海拔升高,空气越来越稀薄。沈青禾的呼吸变得急促,每次呼气都带出一团白雾。奇怪的是,背上的胎记反而越来越烫,仿佛在为她提供热量。
"前面就是第一道结界。"柳莺儿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看似普通的雪坡,"从这里开始,每一步都可能触发幻境。"
沈青禾和林婉柔对视一眼,同时伸手握住对方。虽然灵魂连接会带来痛苦,但此刻她们需要这种联系。
"我和青禾走前面。"林婉柔说,"柳莺儿,你照顾萧临渊的雪橇。"
当沈青禾的脚踏上雪坡的瞬间,周围的景象突然扭曲。寒风、雪山、同伴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华丽的宫殿内室。一个美得惊人的宫装女子背对着她,正在轻抚摇篮中的婴儿。
"母妃?"沈青禾颤抖着呼唤。
女子转过身,露出一张与昭阳公主画像一模一样的脸,但眼神冰冷得可怕:"谁让你来的?"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你想害死我的孩子吗?"
沈青禾惊恐地后退:"不,我是"
话未说完,昭阳公主的面容突然扭曲变形,化为赵无尘那张诡异的脸:"不听话的孩子,该受惩罚!"他伸手抓来,指甲暴涨如刀——
"青禾!醒醒!"林婉柔的呼喊将沈青禾拉回现实。她发现自己跪在雪地里,双手抱头,而林婉柔正用力摇晃她的肩膀。
"是幻境?"沈青禾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里衣。
林婉柔点头:"你刚才突然尖叫着跪倒了。我也看到了幻象,但没那么强烈"她帮沈青禾擦去额头的汗水,"看来结界会放大每个人内心最深的恐惧。"
沈青禾想起刚才看到的"昭阳公主",那冰冷的目光与画像中温柔的母亲判若两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生母的全部认知都来自他人的描述,从未有过真实记忆。
"继续走。"她咬牙站起来,"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
众人小心翼翼地前进。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人陷入幻境:柳莺儿突然对着空气跪拜求饶;拉雪橇的马匹无故受惊;连昏迷中的萧临渊都皱起眉头,发出痛苦的呻吟。
最艰难的一段路,沈青禾和林婉柔必须同时面对幻境。她们看到年幼的自己被强行分开,昭阳公主跪在血泊中,而赵无尘站在一旁冷笑幻象如此真实,以至于两人都泪流满面却浑然不觉。
"这是记忆吗?"沈青禾在幻境间隙问道。
林婉柔摇头:"不全是。结界会混合真实与虚幻,我们要学会分辨。"
当太阳升至正午时,他们终于爬过了第一道雪坡。柳莺儿指向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冰桥:"第二重考验——心魔桥。据说走在上面会面对自己最黑暗的一面。"
冰桥横跨一道深不见底的冰裂缝,晶莹剔透得几乎看不见,只有风吹过时发出的呜咽声提示着它的存在。
"我先试。"沈青禾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冰桥。
第一步,无事发生。第二步,桥面突然变得透明,下方显现出万丈深渊。第三步,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但那个"沈青禾"有着血红的眼睛,正对着她狞笑。
"你逃不掉的。"倒影用她的声音说道,"我就在你心里,每次你愤怒、嫉妒、恐惧时,都是我占据上风的机会"
沈青禾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前进。倒影的声音如影随形,细数着她过去每一个阴暗念头:对养父母隐瞒身世时的窃喜,初遇萧临渊时的算计,甚至对林婉柔偶尔闪过的嫉妒。
"看啊,这就是真实的你。"倒影讥笑道,"装什么英雄?"
沈青禾咬紧牙关,终于走到桥中央。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惊叫——林婉柔也陷入了心魔幻境,正摇摇欲坠地站在桥边,随时可能跌落。
"姐姐!"沈青禾不假思索地转身往回跑。
倒影发出刺耳的笑声:"愚蠢!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沈青禾充耳不闻,一把抓住林婉柔的手腕。就在两人接触的瞬间,灵魂连接再次激活,一股清流般的能量冲刷过冰桥,所有幻象瞬间消散。
"谢谢"林婉柔虚弱地说,"我看到自己在手术时失手害死了病人那些血"
沈青禾紧紧抱住她:"那不是真的。你是最好的大夫。"
有了这次经验,她们找到方法:每当有人陷入心魔,其他人就通过肢体接触帮助唤醒。就这样,一行人艰难地渡过了冰桥,连雪橇上的萧临渊也在众人合力下平安通过。
"最后一重考验。"柳莺儿指着前方陡峭的冰壁,"'问心路'。每个人必须独自攀爬,回答冰壁提出的三个问题。说谎者会坠落。"
沈青禾仰头望去,冰壁高耸入云,表面光滑如镜,几乎找不到着力点。更奇怪的是,冰层深处似乎有光芒流动,如同活物。
"我先来。"她解下斗篷,紧了紧腰带。
当她的手触碰到冰壁时,一个空灵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第一个问题:你为何寻找白宫主?」
沈青禾不假思索:"为了救萧临渊,了解母亲的过去,找到彻底消灭赵无尘的方法。"
冰壁微微发光,没有异常。
「第二个问题:你可曾怨恨过昭阳公主抛弃你?」
这个问题像刀子般刺入心脏。沈青禾沉默了。她确实有过那样的夜晚,对着星空质问生母为何抛弃自己
"有过。"她诚实地说,"但现在已经理解了。"
冰壁再次认可。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必须在拯救萧临渊和阻止赵无尘之间选择,你会选哪个?」
沈青禾僵住了。这个问题太过残忍。她转头看向雪橇上奄奄一息的萧临渊,又想起兄长牺牲时的决绝
"我我拒绝选择。"她最终说道,"我会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冰壁突然剧烈震动,沈青禾差点脱手。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坠落时,震动停止了,一条冰阶梯从她脚下延伸向上。
「固执的答案,但足够真诚。」声音评价道,「通过。」
其他人也陆续完成了问答。林婉柔被问及"是否后悔与妹妹相认";柳莺儿则面对"真正效忠谁"的尖锐问题;甚至连昏迷的萧临渊都被冰壁询问,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竟然也获得了通过。
当最后一人登上冰壁顶端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屏息——一座完全由冰晶构筑的宫殿矗立在雪山之巅,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宫殿大门上方,"白宫"两个篆体字清晰可见。
"我们成功了?"林婉柔不敢相信地说。
沈青禾刚要迈步,大门突然自动开启。一个白衣女子缓步走出,银发如雪,面容却年轻得不可思议。她的眼睛是罕见的淡紫色,正平静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白宫主?"沈青禾试探着问。
女子点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在看到萧临渊时微微停顿。她开口时,声音如同冰泉叮咚:"我已知晓你们的来意。进来吧,时间不多了。"
她转身走向宫内,又停下补充道:"尤其是你,沈青禾。你背上的钥匙已经激活,赵无尘很快就会追踪而来。"
沈青禾下意识摸向背部,胎记的热度此刻已经变得几乎难以忍受。她突然明白过来——这一路上的考验根本不是阻拦,而是筛选。白宫主一直在等待的,正是背负着钥匙的人。
而那个人,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