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黑衣人那看似随意却带着无形压力的邀战,阿丑先是愣了一下,心脏因紧张而加速跳动。
对方的气息深不可测,远非赵虎之流可比。
但旋即,一股被压抑了太久的不甘和这十日苦练积攒的微薄勇气涌了上来。
他想起南宫师兄“在擂台见分晓”的鼓励,想起拳脚加身的屈辱,他太渴望变强了,哪怕只是得到一点指点,哪怕会再次挨打!
“好!”阿丑深吸一口带着晨露清冷的空气,努力回忆着南宫少原教导的最基础拳架,双脚不丁不八地站开,一双通过面具眼孔的黑亮眸子,紧紧锁定了那道神秘的黑影。
下一刻,他低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迈着还有些僵硬的步子,一记直拳朝着黑衣人的胸口奋力捣去!
这一拳倾注了他这些天锻炼出的所有气力,却依旧显得稚嫩、笨拙,毫无章法可言,只有一股属于孩童的蛮劲和初学者的生涩。
然而,在黑衣人眼中,这一拳慢得如同凝滞的流水,轨迹清淅,破绽百出。
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上身如同微风中的柳条般微微一侧,阿丑那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拳便擦着他宽大的斗篷边缘滑过,强劲的力道打在了空处,带得阿丑自己收势不住,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扑倒。
“重心太浮,下盘虚浮如无根之萍。”黑衣人沙哑的声音平淡地响起,听不出喜怒,更象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带着一丝冰冷的指点意味。
“力从地起,发于足,传于腰,贯于臂,腰马合一,方能使出三分劲道。你这般,十分力散了七分。”
阿丑脸在面具下一阵发烫,稳住身形,心头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更盛。
他再次拧身,挥拳,这次目标转向对方看似空挡的肋下。
黑衣人依旧未动真格,只是随意地一抬手,用覆着黑袍的手背迎上阿丑的拳头,轻轻一挡,随即手腕极其微妙地一旋、一引。
阿丑只觉得自己的力道如同砸在了一团滑不留手的棉花上,紧接着一股柔韧的牵引力传来,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带得向一旁歪斜出去,跟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
“出拳意图太过明显,直来直去,如同稚子耍棍。”黑衣人继续点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拳在意先,虚实相间。未算胜,先虑败,留三分力以应变。”
阿丑咬着牙,忍着骼膊被带得酸麻的感觉,再次扑上。他拳脚并用,将他这十天所学、所练,甚至是一些本能的胡乱挥舞,都毫无保留地施展出来。
一时间,空地上只见一个瘦小的灰色身影围着那道静立的黑色影子不断进攻,微弱的拳风脚影,倒也显得有几分拼命的气势。
黑衣人始终站在原地,身形如同鬼魅般在小范围内挪移、晃动,双手或格、或挡、或引、或带,将阿丑的所有攻击轻松化解于无形。
他每一次看似随意的动作,都精准地点在阿丑发力最别扭、招式衔接最生涩之处,同时伴随着简短的点评:
“步法散乱,气息已乱。”
“发力过猛,不留馀地。”
“眼高手低,顾此失彼。”
阿丑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每一次进攻都被轻易引导向错误的方向,每一次发力都感觉打在空处,难受得想要吐血。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内衫,呼吸变得粗重如风箱,四肢更是酸痛难忍。
但他没有放弃,黑亮的眼睛里燃烧着执拗的火焰,依旧一次又一次地扑上去。
终于,在不知第多少次被轻描淡写地拨开攻击后,阿丑感觉一股郁气直冲顶门。他看准黑衣人似乎刚刚化解了他一记侧踢,身形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凝滞,他猛地吸足一口气,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凝聚在右拳,不管不顾地,如同一头发怒的小牛犊,朝着黑衣人的面门,猛冲过去!
“哈!”
这一拳,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然而,就在他拳头即将触及那黑色兜帽的刹那——
黑衣人动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轻微的闪避或格挡,而是脚下如同安装了机括般,以一种阿丑根本无法理解的速度和角度,向侧后方轻飘飘地滑开了一步。
就是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步,却让阿丑志在必得的一拳彻底落空!
而且,因为他冲得太猛,力道用尽,又完全失去了目标,整个人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根本无法收住脚步!
“啊——!”阿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眼睁睁看着自己冲出了空地边缘,脚下瞬间踏空!
那里,正是被晨雾笼罩、深不见底的山涯!
强烈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
“完蛋!玩脱了!”一直气定神闲的黑衣人此刻终于发出了声音,那沙哑的语调里带着一丝明显的慌乱和懊恼。他显然没料到这孩子如此拼命,更没算准自己这一步会让对方直接冲下悬崖!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想抓,但阿丑下坠的速度太快,指尖只来得及掠过一抹冰凉的、属于山涯边湿冷空气的触感。
黑衣人站在崖边,看着下方迅速被浓雾吞噬的小黑点,兜帽下的脸色想必极其难看。他猛地跺了跺脚,低声又骂了一句什么,随即象是生怕被人发现,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原地,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啊啊啊啊——!”
阿丑的身体在急速下坠,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狂风,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无边的恐惧淹没了他。
他要死了吗?就象这样摔成一滩肉泥?爹娘的脸庞、靠山屯的草坡、竹林深处的仙女姐姐、江无绝前辈洒脱的背影、南宫师兄鼓励的眼神、宁雪眠甜甜的笑容、赵虎等人厌恶的嘴脸……无数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好不甘心!他还没有在擂台上证明自己,还没有找到变强的路,还没有报答那些给予他温暖的人……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绝望和坠落的冲击彻底撕碎,以为必死无疑的瞬间——
咻!
一道赤红色的光芒,如同划破黑暗的流星,猛地从山涯底部某个隐蔽的角落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阿丑急速下坠的身体!
“嗡——”
阿丑只觉得一股温暖而庞大的能量瞬间包裹全身,下坠的恐怖力道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缓冲、吸收了大半。
他依旧在掉落,但速度似乎慢了下来,那股撕裂般的失重感也减轻了许多。
“噗通!”
一声不算太沉重的闷响,他摔在了一片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枯枝败叶之上。
巨大的震动依旧让他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置,浑身骨头象是散了架,剧痛无比,但……他似乎还活着?
他躺在柔软的腐叶层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馀生的恍惚感让他久久无法回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确认自己真的没有摔死。是那道红光救了他?
他挣扎着坐起身,忍着浑身的疼痛,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底部,光线昏暗,植被茂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腐叶的气息。而那道红光射来的方向,似乎是一个被藤蔓和杂草半遮掩的山洞入口。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阿丑。他忍着痛,一步步挪向那个山洞。拨开垂落的藤蔓,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出现在眼前。洞内隐隐有微光透出。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山洞初时狭窄,但越往里走,空间越发开阔。洞壁光滑,似乎有人工开凿的痕迹。最深处,是一个约莫丈许方圆的石室。
石室中央,有一个简单的石台。
石台之上,静静地放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本材质奇特、非帛非纸、颜色暗沉如同古铜的书籍。封面上,以某种古老的、仿佛蕴含着道韵的字体,书写着四个大字——《长生逢春》。
右边,则是一把伞。
一把通体呈现暗红色、仿佛由某种不知名的金属与木材混合打造而成的伞。
伞骨线条流畅,伞面闭合,颜色深邃,仿佛凝固了无数岁月的沉淀,散发出一种古老、神秘、甚至带着一丝寂聊的气息。伞柄上,刻着两个小字,就是看不太清楚。
阿丑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他走近石台,目光首先被那本《长生逢春》吸引。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
开篇并非具体的修炼法门,而是一段如同预言又如同警告的序文:
“得此卷者,缘也,劫也。”
“《长生逢春》,窃阴阳,逆轮回,筑不死之基。然,天道有衡,得必有失。习此功者,需以魂灵为契,与‘岁月红伞’相缚,同生共死,绑定永恒大道。”
“红伞所在,即为汝之‘道标’。心念所至,身可瞬移而至,天涯咫尺,不过一念。然,此乃时空之悖逆,需慎用之。””
“伞在人在,伞亡……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自此,岁月不加身,寿元无尽头,青春或可驻,此即为——永生。”
后面还有一行新加的字体
“然,永生非赐福,实为代价。”
看到这里,阿丑的小脑袋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难以置信的惊喜。
永生?永远不会死?这……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村里的老人最怕的就是死去,爹娘也常说要长命百岁。
可以永远活着,看遍世间风景,练成绝世武功,再也没有人敢欺负自己……这怎么会是代价呢?秘籍上是不是写错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和疑惑,继续往下看。后面开始阐述具体的修炼法门,如何引气入体,如何运转周天,如何与“岁月红伞”创建灵魂联系……其描述的行功路线和力量层次,玄奥精深,远远超出了南宫少原讲授的后天、先天乃至望天境的范畴!
秘籍中明确提及,若能练至大成,可窥望天之上的玄妙境界!
这简直就象镇上说书先生口中,那些能引起江湖血雨腥风的秘境!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也潜藏着未知的恐怖。
阿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柄暗红色的“岁月红伞”。
它就是永生的钥匙,也是灵魂的枷锁。秘籍最后,还有一行细小的备注:
“此伞与此功,乃吾——蜀山开山祖师凌云子,于一百五十年前,勘破生死玄关前所留,留待有缘,亦警示后人。慎之!慎之!”
竟然是蜀山派的开山祖师留下的!阿丑心中震撼无比。
现在,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
练,还是不练?
诱惑是巨大的。永生!强大的力量!瞬间移动的神通!
这一切,可以让他立刻摆脱弱小的现状,再无人敢欺辱,甚至可能达到江无绝前辈都未曾触及的境界!
可是……那被反复强调的“代价”,那“灵魂绑定”,那“永世不入轮回”……象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萦绕在他心头。
他虽然还不完全理解“永生”背后真正的沉重,比如目睹亲友逐一离世的孤独,比如在无尽时光中可能经历的磨损与迷茫,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绝非简单的“好事”。
他望着石台上那本散发着古老气息的秘籍和那柄沉默的红伞,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石室中显得格外孤寂。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黑亮的眼眸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挣扎与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