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广场之上,背负晶莹冰棺的少年,身后拖拽着前任院长的尸身,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那冰棺中的少女容颜安详,与少年周身缭绕的冲天煞气和血腥味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视觉的冲击力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目睹者的神魂深处,让呼吸停滞,让思维冻结。
死寂,是此刻唯一的旋律。
然而,这死寂并未持续太久。神临学院屹立大陆无数年,其底蕴与威严,岂容一个弟子,哪怕是已晋升化神的弟子,如此践踏?
“萧!林!叶!”
一声饱含惊怒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声音源自广场尽头,那座象征着学院最高权力机构的长老会殿堂。
下一刻,磅礴浩瀚的气息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从殿堂深处,从学院各处隐秘的洞府中,轰然爆发!
咻!咻!咻!咻!
一道道流光冲天而起,继而如同陨星般坠落在广场前方,拦在了萧林叶前行的道路上。光芒散去,显露出一个个身影。
他们身着代表不同派系、不同等级的学院长老服饰,气息渊深,目光锐利如电。
数量,竟有数百之众!其中,绝大部分散发着元婴期巅峰的恐怖灵压,灵力波动连成一片,如同无形的惊涛骇浪,席卷整个广场,让那些诸国来的使者、弟子们脸色发白,几乎站立不稳。
而更让人心胆俱裂的是,在这数百元婴巅峰之前,赫然站立着数十位气息更加缥缈、更加深不可测的身影!他们的存在,仿佛与周围的天地融为一体,周身隐隐有法则符文流转,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使得那片空间都微微扭曲!
化神!足足数十位化神期大能!
这一刻,不仅仅是萧林叶,就连高台上那些来自各大王朝、帝国的代表,也都骇然失色,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我的天……数十位化神……”
“奈亚王朝倾举国之力,明面上的化神老祖也不过五指之数……”
“冰空王国……仅有两位……”
“破加帝国……”
“这神临学院……竟隐藏着如此恐怖的力量?!”
窃窃私语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深深的忌惮。他们终于明白,为何神临学院能超然物外,成为大陆公认的修行圣地和中立之所。
这份底蕴,足以碾压任何一个当世强国!
为首的一位紫袍老者,面容古拙,眼神开阖间似有雷霆生灭,他乃是长老会首席大长老,一位化神后期的大能。
他目光如刀,死死锁定在萧林叶身上,尤其是他背后的冰棺和拖着的尸体,声音冰冷如同万载寒冰:
“萧林叶!你简直放肆!!”
声浪滚滚,蕴含着化神后期的威严,如同实质的音波冲击向萧林叶。
若非萧林叶同样散发着化神气息,仅这一声呵斥,就足以让元婴修士神魂受损。
“弑杀院长,背负棺椁,拖尸游行!你将学院威严置于何地?!将历代祖师定下的规矩置于何地?!”
紫袍大长老须发皆张,怒不可遏。
“今日若让你就此离去,我神临学院万年声誉,必将毁于一旦!天下修士,将如何看待我院?!束手就擒,接受长老会审判,或可留你一丝残魂转世!”
面对这数百元婴、数十化神的恐怖阵容,以及那足以让山河变色的滔天威压,萧林叶却仿佛置若罔闻。
他的脚步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依旧保持着那稳定而沉重的节奏,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他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眼前这些拦路的强者,看向了更远方,看向了那片神罚之地。
他微微侧头,脸颊轻轻蹭了蹭背后冰棺那冰冷的棺壁,声音轻得仿佛梦呓,却清淅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与偏执:
“师姐……你听见了吗?有人……拦着我们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无尽的酸楚与决绝。
“混帐!你听见没有!束手就擒!”
另一位脾气火爆的化神初期长老见萧林叶如此无视他们,勃然大怒,越众而出,伸手指向萧林叶,化神领域的雏形就要展开。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萧林叶那空洞的眼神骤然聚焦,一丝冰冷到极致的戾气闪过。
他没有任何复杂的动作,只是抬起了那只戴着黄泉手甲的右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啪。”
声音清脆,在死寂的广场上格外刺耳。
就在响指声落下的瞬间,那位化神初期长老头顶的空间,如同镜面般无声无息地破碎了!一只巨大无比、完全由最精纯的黑暗与死亡气息凝聚而成的手掌,仿佛从九幽地狱的最深处探出,携带着湮灭万物、吞噬一切的恐怖道韵,朝着那位长老当头抓下!
“什么?!!”那长老瞳孔骤缩,骇得魂飞魄散!他疯狂催动灵力,祭出护身法宝,展开自身领域,试图抵挡。
但一切都是徒劳。
那只深渊巨手仿佛无视了所有的防御与法则,轻轻一握。
“不——!!!”
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凄厉惨叫响起。
下一刻,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那位化神初期的长老,连同他祭出的法宝、展开的领域,就如同被投入烈焰的雪花,瞬间湮灭,化作最精纯的灵气和本源能量,被那只黑暗巨手贪婪地吞噬、吸收,涓滴不剩!
一位化神大能,就此形神俱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而萧林叶周身那原本还有些不稳的化神气息,在吞噬了这位长老的修为后,竟然肉眼可见地凝实了一分!
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得肝胆俱裂!一个响指,湮灭化神?这是何等神通?!何等魔功?!
“魔头!他已彻底堕入魔道!”紫袍大长老又惊又怒,厉声嘶吼,“结阵!绝不能让他离开!”
数码元婴巅峰的长老怒喝着,化作流光,从不同方向悍不畏死地冲向萧林叶,各种强大的神通术法光芒爆闪,试图干扰他,为其他人结阵争取时间。
萧林叶眼神依旧空洞,只是左手轻轻一挥那杆一直悬浮在他身侧的万魂幡。
“呜呜呜——嗷——!”
万魂幡迎风便长,幡面上亿万怨魂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化作一道道凝实的黑色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瞬间缠绕上那几位冲来的元婴巅峰长老。
“啊!我的神魂!”
“不!滚开!”
凄厉的惨叫声中,那几比特婴巅峰长老的身体猛地僵住,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痛苦与恐惧之中,他们的神魂竟被硬生生从肉身中扯出,拖入了万魂幡之中,成为了那亿万怨魂的一部分!他们的肉身则如同断线的木偶,直挺挺地从空中坠落。
眨眼之间,一位化神,数码元婴巅峰,魂飞魄散!
“放肆!萧林叶,你竟敢真的修炼此等歹毒魔功,残害同门!你已不配为我学院弟子!”
紫袍大长老目眦欲裂,心痛如绞,这些可都是学院的中流砥柱啊!
“魔?”萧林叶终于停下了脚步,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眸子第一次清淅地映照出前方那数百道身影。
那眼神中,没有悔意,没有畏惧,只有一种燃烧到极致的愤怒与悲凉。
“为了师姐,我入魔……又何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他抬起手,手指缓缓点过前方那些气息强大的长老,点过那些脸色苍白的诸国代表,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愤怒:
“你!你!你!还有你!”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觊觎师姐身上载说愿力秘宝的家伙!”
“灵蝴之蝶没有选中你们!万相之面也没有选中你们!”
“因为你们那肮脏的灵魂,连我这万魂幡吃了都嫌恶心!”
“你们口口声声正道威严,背地里做的蝇营狗苟,比魔更甚!你们……才是真正的魔!!”
这一番怒斥,如同惊雷,炸响在许多人心中,尤其是那些曾对秘宝动过心思的人,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萧林叶死死盯着他们,一字一句,如同诅咒般宣告:“今日,我携师姐归去。”
“待我归来之日……”
“必——杀——之——!”
话音落下,他猛地一扯手中锁链,道通那无头的尸体被拽到身前。
他并指如刀,一道凝聚着化神之力的锋芒闪过!“噗嗤!”道通那硕大的头颅应声而断,被他一把抓在手中。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萧林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的举动——他象是踢球一般,抡起右脚,狠狠一脚踢在了道通的头颅上!
“咻——!”那颗死不暝目的头颅,带着一溜血光,划破长空,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砸在了广场尽头,那座巍峨的、镌刻着神临学院校训“有教无类”四个鎏金大字的巨大石碑之上!
“嘭!”一声闷响,头颅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爆裂开来,红的、白的,溅满了那四个像征着学院精神与荣耀的大字之上!
沾污!这是最直接、最粗暴、最极致的沾污与践踏!
“啊!!”
“他怎敢!!”
长老会众人气得浑身发抖,一些年轻气盛的弟子更是忍不住失声惊呼,又很快捂住嘴巴,满眼恐惧。
萧林叶看都没看那被污秽沾染的石碑,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重新背负好冰棺,拉紧锁链,拖着道通的无头尸体,再次迈开了脚步,向着学院深处,向着神罚之地的方向,继续他沉重而坚定的徒步前行。
“结阵!杀了他!!”紫袍大长老彻底疯狂,怒吼着,与其他数十位化神长老气息相连,一个笼罩天地的巨大杀阵即将成型!数百元婴长老也纷纷归位,灵力灌注,誓要将这亵读学院、弑杀同门的魔头碎尸万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够了。”
一个苍老、疲惫,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声音,如同从万古时空深处传来,轻轻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这个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瞬间抚平了广场上所有狂暴的能量,那即将成型的恐怖杀阵,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瓦解,悄然消散。
所有人都是一怔,随即,包括紫袍大长老在内的所有学院高层,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和无比躬敬的神色!
“老……老院长?!”紫袍大长老失声惊呼,朝着虚空躬身行礼。
诸国代表更是骇然!老院长?那位传说中早已不理世事、一直在闭死关冲击更高境界,修为已达返虚期的学院真正的定海神针?!他竟然还在世,而且被惊动了?!
“今日之事……是我院之过也……”那苍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道通心术不正,觊觎秘宝,迫害弟子,死有馀辜……”
“老院长!可是萧林叶他……”紫袍大长老还想争辩。
“让他走吧。”老院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我院……对不起夏黄泉前辈啊……他选中的人,我们……没有护住……”
提到“夏黄泉”这个名字,所有学院高层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无比的神情,有敬畏,有惭愧,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连老院长都发话了,并且点出了夏黄泉祖师,谁还敢再阻拦?
笼罩在广场上的恐怖威压悄然散去。
萧林叶仿佛没有听到这一切,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背后的冰棺和前行的路。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节奏,一步一步,踏过广场冰冷的石板,踏过众人复杂难言的目光,走出了学院的大门,消失在了远方的山林之中。
……
背负冰棺,拖拽尸身,萧林叶徒步穿行在山川大河之间。
他不再动用化神修为赶路,只是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凡人,用双脚丈量着大地。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山岳般的重量。
他走过了曾经与夏夜一起执行任务的森林,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清冷的气息和少年咋咋呼呼的吵闹。
他走过了那条通往百艺阁的小路,仿佛还能看到王明导师叼着烟杆,倚在门框上,看着他们归来时那玩世不恭却又隐含关切的眼神。
他走过了那片他们曾一起看星星的山坡,夜风依旧,星光依旧,却已是物是人非。
他的眼神始终空洞,只有在偶尔侧头,脸颊触碰到冰棺那刺骨的寒冷时,才会流露出一丝深可见骨的痛苦。
他拖着道通的尸体,翻山越岭。那具无头的尸身早已被磨得破烂不堪,但他依旧没有丢弃。
这不仅仅是战利品,更是一种执念,一种对过去、对仇恨的具象化。
不知走了多久,他走出了修行者聚集的局域,踏入了几个人烟稀少的凡人国度。
这里的凡人,并不知晓那遥远之地发生的惊天动地的事情。他们只看到一个衣衫褴缕、风尘仆仆的少年,背着一具散发着寒气、晶莹剔透的棺材,拖着一具看不清模样的破烂尸体,沉默地行走在官道上,行走在荒野间。
他的模样很吓人,但他身上那股化神修士无意中散发的、与天地交融的气息,却又让野兽不敢靠近,让宵小退避三舍。
起初,人们只是恐惧地避开,指指点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看着他日复一日,不知疲倦,不知目的地走着,眼神空洞却坚定,一种莫名的情绪开始在凡人中滋生。
有在田埂上歇息的老农,看着他走过,会放下手中的旱烟,喃喃道:“这后生……心里装着多大的苦啊……”
有在溪边浣衣的妇人,看到他沉默的身影倒映在水中,会忍不住叹息:“那棺材里,是他啥人哩?让他这般舍不得……”
有懵懂的孩童,想靠近去看那神奇的冰棺,却被大人死死拉住,低声告诫:“莫要去扰了那行者……”
渐渐地,关于“负棺行者”的传说,在这些凡人国度中流传开来。
有人说,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背负的是逝去的爱人,要走到世界的尽头,查找复活她的方法。
有人说,他是被诅咒的将军,拖着仇敌的尸体,在为自己的国家和爱人赎罪。
有人说,他只是一个痴情的傻子,不肯承认爱人的离去,要带她回家。
传说众说纷纭,却都离不开“情”与“执”二字。
萧林叶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走过丰收的田野,金黄的麦浪与他背影的孤寂形成对比
他走过繁华的城镇,喧嚣的人声与他内心的死寂格格不入
他走过荒芜的戈壁,风沙吹打着他和背后的冰棺,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天地间唯一的旋律。
他有时会停下来,坐在路边,靠着冰棺,看着远方发呆。
他会从系统背包里拿出一些干粮,默默地吃着,偶尔会对着冰棺低声说几句话,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师姐,今天路过一个村子,里面的小孩唱的童谣,有点象我们在地球时听过的……”
“师姐,这边的日落,没有我们学院后山的好看……”
“师姐……快到了……就快到了……”
他的头发渐渐长了,胡茬也冒了出来,衣衫更加褴缕,但他背后的冰棺始终晶莹如初,一尘不染。
道通的尸体早已被磨得只剩下几根枯骨和破烂的布条,但他依旧拖着。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用自己的双脚,丈量着悲伤,走向那个最初的起点。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数月,也许数年。时间对他而言,似乎失去了意义。
他的化神修为在长时间的徒步中,反而因为不断的沉淀与那偏执的意念,变得更加凝练,那因吞噬而来的戾气,也渐渐被无尽的悲伤所复盖,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令人望之心悸的死寂。
终于,在某一个黄昏,他踏足了一片土地。
这里的天空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阴霾,大地荒芜,草木难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而破碎的法则气息,灵气稀薄而狂暴。
神罚之地。
他,到了。
他停下了脚步,缓缓抬起头,望向这片荒凉的土地深处。那里,就是他感应到的,夏夜最初降临此界的坐标。
他轻轻解下背后的冰棺,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仿佛放下的是整个世界。
他低头,看着棺中那张永恒沉睡的容颜,伸出颤斗的手,隔着冰冷的棺壁,轻轻抚摸着她的轮廓。
一直空洞的眼神,此刻终于被无尽的温柔与决绝的悲伤所淹没。
“师姐……”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
“我们……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