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从军事角度补充:
“五百精锐,不多不少。足以成仪仗,显军容,慑宵小,却又不足以令辽人感到实质威胁而狗急跳墙。
陛下于分寸拿捏,已臻化境。
更妙者,此举将辽主置于两难:允之,则我天威直抵其腹心;不允,则其色厉内荏之态,天下共见!”
曾公亮抚掌:
“然也!更妙者,陛下将行程定于来年八月。
此一年之期,看似谦和,实则为我赢得了从容布置、精雕细琢之机。届时使团北上,必如天兵降临,无懈可击!”
三人越议越是兴奋,原本对辽国此番“文攻”的深深忧虑,此刻已化为一种跃跃欲试的决胜之心。
他们迅速达成共识:陛下此策,大方向已无可挑剔,堪称绝妙。
他们所要做的,便是在此宏图之下,查漏补缺,将每一个细节打磨至完美。
韩琦当即拍板:
“即刻召礼部、翰林院、枢密院相关堂官,连夜密议。
就使团具体人选、行程路线、仪仗规制、与辽交涉之底线细则,拟定详案,务求万全,明日呈报陛下!”
几乎就在三位宰相于密室中运筹帷幄的同时,汴京太学之内,一股炽热的潜流正在悄然涌动,并迅速达到沸点。
皇城司的暗探,如同最高明的剧作家,并未通过正式的邸报,而是利用太学内复杂的人际网络和清议风气。
将官家赵顼那份“中华文化巡礼团”的宏大构想,以“据悉”、“听闻”、“据宫中传出的消息”等模糊而引人遐想的方式,精准地投放到了诸生之中。
起初,只是在几个斋舍间窃窃私语。很快,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太学!
明伦堂前,数百名太学生聚集不散,人人脸上洋溢着激动与狂喜。
“诸位同窗!可曾听闻?!官家圣断,已定策矣!”
一位斋长站在石阶上,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快说!官家如何决断?”下面的人群迫不及待地追问。
“官家不称‘使团’,而定名为——‘中华文化巡礼团’!”
“‘巡礼’?!”人群中爆发出惊呼,随即是雷鸣般的喝彩:
“好!好一个‘巡礼’!正名定分,气象万千!”
“不止于此!”另一位消息灵通的士子高声补充:
“官家已钦点,由嗣濮王殿下亲任巡礼使,欧阳公、司马公领衔文、史,更汇聚郭熙、崔白诸公,琴棋书画,百家争鸣!
此乃集我华夏文明之大成的天团啊!”
“壮哉!此阵容北上,如星河璀璨,必将照亮北地蛮荒!”
“看那辽主,还有何颜面自称文治!”
当“五百殿前司精锐随行护卫”的消息传出时,气氛达到了最高潮。
“带兵去?带得好!”
一个身材魁梧的山东籍学子挥拳吼道:
“文人巡礼,武备随行!此乃昭示我大宋文治武功,并驾齐驱!看谁还敢小觑我天朝!”
“此非耀武,实为护道!”
一个更加理性的江南士子分析道:
“欧阳公、司马公乃国之大宝,岂能轻涉险地?五百精锐,既是护卫,更是国威的象征!
此乃陛下深谋远虑,尔等岂能只看作匹夫之勇?”
“然也!陛下此策,环环相扣!”
有人总结道:
“先以‘巡礼’夺其名分,再以顶尖阵容碾压其学术,最后以精锐之师彰显其实力!
步步为营,堂堂正正,此乃王道之师的阳谋!辽主此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狂热的情绪迅速转化为行动。许多太学生当即返回斋舍,铺纸研墨,开始撰写诗词歌赋,歌颂官家圣明,抒发激昂斗志。
更有甚者,开始自发地研究辽国风土人情、学术弱点,准备为即将北上的“巡礼团”提供“弹药”。
皇城司成功地将赵顼的意志,化作了士林沸腾的民意。这种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共鸣,形成了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
紫宸殿后阁,赵顼听着李宪关于政事堂密议和太学沸腾的禀报,脸上露出了沉稳的笑容。
“韩相公等人,果然老成。所见略同,朕心甚慰。”
他淡淡说道。重臣们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这证明了他的策略在顶层是通行的。
“太学诸生,热血可嘉。然,需加引导,勿使其过于激愤,乃至生出事端。”
他吩咐李宪;
“让皇城司的人,在太学中适时引导议论,将这股热情,引导到钻研经典、准备‘论战’上来。
告诉他们,匹夫之怒,不过血溅五步;智者之辩,方可折冲千里!”
他深知,舆论如烈火,可以烹油,也可焚身。
他点燃了这把火,更要精准地控制火势和方向。
不通过官方邸报宣布,而是通过非正式渠道释放消息,正是其高明之处:
保留了回旋余地:这仍是“传闻”,官方尚未最终定案,可根据辽国反应微调。
激发了民间智慧:士林清议可以充分发酵,查漏补缺,形成更强大的共识。
避免了被动:若是官方直接宣布,便无退路,且容易授人以“独断”之柄。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股东风,便是与辽国使者的正式交涉。
赵顼已将球踢给了辽国,他稳坐钓鱼台,静待耶律洪基如何接招。
大宋这架庞大的帝国战车,在年轻皇帝的驾驭下,已经完成了转向,朝着北方,发出了低沉而充满力量的轰鸣。
一场前所未有的文化远征,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