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出版社的邮件,发送给了顾远。
胡主编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发送成功”的字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有预感,等到这本书上市的那天,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恐怕都要被书中这个“傻子”深深触动。
……
两天后。
上杉健次郎的私人宅邸。
在场的除了顾远之外,还有四人。
除了作为东道主的上杉健次郎,另外三位老者也皆是东瀛文坛的权威人物。
顾远则是居于客座末席,姿态端正,神色平静。
按理来说,顾远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种规格极高的茶会。
但过去两个月顾远在文学界的表现,明显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这四人皆是与唐老有旧。
茶过三巡,其中一人看向顾远。
“顾君,听说这两个月,你去了不少地方。”
顾远点了点头:“是的,各处都走了,其中和贵地的青年作家有过不少探讨。”
“那银座总该去过吧?现在那群年轻人都爱往那儿跑。”另一位老作家叹了口气,“他们学着西方人的样子喝酒,连写作也一味照搬西方。”
“他们觉得传统是束缚,都在拼命往外逃,顾君,你作为一个来自华国的作家,你怎么看?”
顾远思索了一下,先是礼貌地应和了一下:“逃离也是一种查找,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迷茫,但也看到了生命力。”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段时间以来,相较于这些,我更在意的是残留。”
“残留?”上杉健次郎饶有兴致地问道。
“是的,我在想,残留在这个文化里最深层的东西。”
几位老者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你找到了吗?”
“你要知道,很多外国作家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写出来的东西依然充满着隔阂。”
“他们看得到樱花,却看不懂落樱。”
顾远微微一笑。
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稿纸。
“前几天在电车上,我偶然看到了车窗上的倒影。”
“我试着记下了一段文本,想请诸位指正。”
上杉健次郎拿起信纸。
只一眼,就令他微微一顿。
他缓缓念了出来:“遥远的山巅上空,微微闪射着夕阳的馀晖。”
“……”
“当姑娘的眼睛和灯火重叠的瞬间……”
屋内变得异常安静。
几位老者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态消失了。
这段文本没有激烈的剧情,它描写的,只是“看”的内容。
但这种看法……
这是东瀛古典文学中物哀的极致体现,又有着一点新感觉派的影子在里面。
他们看向顾远,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这种写法……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没人这么写了。”
“这种万物终将消逝的悲凉……”
他们的震惊之处,不是顾远开创了什么流派。
而是,顾远陛下的感觉,太正宗了。
这种味道,本该属于最纯粹的东瀛传统文人。
如今,东瀛的年轻人写不出来,写得出的老人已在凋零。
谁也没想到,写出这种感觉的,竟是一个来东瀛仅仅四个月的华国青年。
上杉健次郎感受着自己的内心,他也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只能低沉地开口:“顾君,你是有什么想法了吗?”
顾远点了点头:“没错,我想试着写一本书。”
“而这本书开篇的切入点,我已经想好了,只是想要写出更多内容,需要去实地观察一下。”
上杉等人对视一眼,试探性问道:“能透露一下吗?”
顾远闻言,微微直起身。
“我想从一个入口写起。”
他轻声说出: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的底色,变成了白。”
现场众人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一个白字,这一句,定下了整本书的基调。”
“干净,太干净了。”
“顾君,你真的只有二十岁吗?”
“只是偶有所得。”顾远谦逊地表示,“是这里的风景教会了我这些。”
嗯,出门在外,低调做人。
上杉眼神复杂地看向顾远:“顾桑,你要去的地方,是汤泽吗?”
“是。”顾远点头,“我想去那里住一阵子。”
“去吧。”上杉端起茶杯,向顾远示意,“那里还在下雪,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把那场雪完整地带回来。”
另外三人也纷纷举杯。
他们不需要再问其他了。
仅凭那个开头、那段描写,他们就知道,一部足以让当今东瀛文坛汗颜的作品,即将诞生。
“唐先生……”
“你这弟子,哪里是来交流学习的……”
“他是来踢馆的吧……”
上杉在心里默想。
……
窗外,东京的细雪无声飘落。
顾远躺在公寓里,明天他就又要出发了。
而此时的他,脑海中正回溯着那本名为《雪国》的小说。
在前世,这是一部让川端康成触摸到诺贝尔文学奖桂冠的神作。
它被誉为日本美学的巅峰,是物哀二字的极致体现。
但从其他角度来看,这本书却是一本典型的反面教材。
它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没有复杂的阴谋诡计,甚至没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完整结局。
它就象是一场漫无目的的雪,只有情绪的流动。
用一个字概括这些特点,那就是“空”。
这种感觉,会令大部分读者感到乏味。
但同时,这正是顾远面临的最大挑战。
这本书的灵魂不在于“发生了什么”,而在于“怎么写的”。
换言之,写这本书,纯粹是在考验文笔,而不是在考验剧情。
顾远闭上眼睛。
他没有系统面板,不能直接把前世的文本复制粘贴到纸上。
对于《雪国》,他记得经典的开头,那个在火光中坠落的叶子,驹子的徒劳爱情,以及那种贯穿始终的寒冷与寂聊。
至于具体细节,早已模糊。
换做刚重生时的他,绝对不敢碰这本书。
但现在不一样。
三年前,他写出了《草房子》。
那本书里流淌的诗意,证明了他拥有驾驭纯文学的笔力。
这三年里,他读遍了这个世界的经典,也写了很多作品,笔力也早已更进一步。
更重要的是,前世的他,读过太多遍《雪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