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娜吉和郭春海对视一眼。片刻沉默后,乌娜吉起身去了里屋,回来时拿着那个红布包。打开后,六品叶崖参在煤油灯下泛着象牙般的光泽。
"就剩这些了,"她轻声说,"狼吃了大半"
赵永贵仔细看了看,突然从内兜掏出个信封:"这是三百块钱,局里出。"
三百块在1984年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普通工人三个月工资。但郭春海知道,这株崖参在黑市至少值两千。他正要推辞,赵永贵又说了句话:"对了,王铁山推荐你当机修车间副主任,我看行。"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郭春海脑子嗡嗡响——王铁山就是王场长,机修车间副主任一个月工资三百二,还有分房资格
"参我们不要钱,"乌娜吉突然开口,"就当孝敬老书记了。"
赵永贵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好姑娘。"他把信封放回口袋,"副主任的事,下周一会下文。"
吉普车开走后,屋里爆发出一阵欢呼。托罗布把郭春海抱起来转了个圈,二愣子拄着拐杖也要凑热闹。阿坦布却默默抽着烟袋,眼神深邃。
"阿玛哈?"乌娜吉轻声问。
老人吐出口烟圈:"山神给的多,要的也多。"他指了指窗外,"听。"
众人安静下来。远处山林中,隐约传来狼嚎声,悠长而哀伤。那是失去母亲的幼狼在呼唤,也是大自然对贪婪人类的无言警告。
郭春海走到窗前,望着月光下的远山。重生以来第一次,他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这场与山林的博弈,或许才刚刚开始。
清晨五点,林场大门还笼罩在薄雾中。郭春海检查着五六半的弹匣,黄铜子弹在曙光中闪着微光。乌娜吉蹲在一旁整理箭袋,鹿皮箭囊上的刺绣己经被晨露打湿。
"那小子不会不来了吧?"托罗布嚼着烟丝,不耐烦地用靴尖踢着石子。
格帕欠没说话,只是默默检查绳索和捕兽夹。二愣子腿伤没好利索,但也拄着拐来了,说要给他们当"战术参谋"。
"来了。"郭春海抬头。
薄雾中,一个花花绿绿的身影正骑车冲来。赵卫东穿着崭新的迷彩服,蹬着双锃亮的日本登山靴,脖子上挂着那台宾得相机,车把上还晃荡着个亮闪闪的保温水壶。
"郭师傅!"赵卫东一个急刹,差点栽进沟里,"没迟到吧?"他额头冒汗,兴奋得像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托罗布嗤了一声:"就这身打扮,进山喂狼还差不多。"
赵卫东脸一红,赶紧从背包里掏出条"大前门":"各位大哥抽烟!"
郭春海接过烟,顺手分给其他人。他打量着赵卫东的装备——全是进口货,那双靴子少说值一百块,顶普通工人半个月工资。相比之下,乌娜吉脚上的狍皮靴己经磨得发白,他自己的军用水壶也锈迹斑斑。
"走吧。"郭春海背上枪,"今天去黑瞎子沟,运气好能碰上鹿群。"
一行人沿着机耕路向北走。赵卫东起初兴致勃勃,不时停下来拍照,还掏出个小本子记笔记。但没过半小时就开始喘粗气,迷彩服后背湿了一大片。
"歇歇会儿"他瘫坐在倒木上,灌了一大口保温壶里的麦乳精。
托罗布冷笑:"就这体力还想打猎?"
郭春海递过自己的水壶:"喝这个。"里面是乌娜吉熬的山楂水,酸甜解渴。
赵卫东喝了一口,眼睛一亮:"比麦乳精带劲!"他好奇地打量着乌娜吉的弓箭,"这玩意儿真能打猎?"
乌娜吉没说话,突然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五十米外一棵桦树上的松鸦应声而落,箭矢穿透鸟身钉在树干上。
"卧槽!"赵卫东蹦起来,相机差点摔了,"神箭手啊!"
格帕欠走过去捡回松鸦和箭,顺手拔了根羽毛插在赵卫东帽子上:"山神保佑。
又走了约莫两小时,太阳己经升到树梢。郭春海突然蹲下身,指着泥地上的几个蹄印:"梅花鹿,三头,半小时前经过。"
赵卫东凑过来,一脸茫然:"哪儿呢?我怎么只看见泥巴?"
郭春海耐心指点:"看这个心形蹄印,前深后浅,说明在奔跑。"他拨开一片草叶,露出粒黑色的粪球,"新鲜的,还有点温度。"
赵卫东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拍个不停:"太专业了!这都能出本书了!"
托罗布不耐烦地催促:"还打不打猎了?"
郭春海正要说话,格帕欠突然低声道:"不对。"他指着不远处一棵老柞树,树干上有几道新鲜的抓痕,树根下还有堆狼粪。
"狼群领地标记。"郭春海皱眉,"奇怪,这季节狼不该来南坡"
乌娜吉蹲下检查地面,辫子垂在胸前:"不止狼。"她指着一串小巧的爪印,"猞猁也来过。"
赵卫东兴奋地凑过来:"猞猁?是不是那种大猫?能打吗?"
"不好打。"郭春海站起身,"继续往前,鹿群应该在水源附近。"
正午时分,他们到达黑瞎子沟。这是一片开阔的谷地,中间有条小溪流过,两岸长满嫩绿的芦苇。郭春海示意大家隐蔽,自己用望远镜观察对岸。
"有了。"他压低声音,"两点钟方向,桦树林边缘。"
赵卫东手忙脚乱地调整相机长焦镜头:"哪儿呢哦!看见了!"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真漂亮!"
那是一头成年雄鹿,足有两米多高,棕红色的皮毛在阳光下像缎子一样发亮。鹿角刚结束脱绒期,分出六叉,威风凛凛。它警惕地环顾西周,不时低头啃食嫩草。
"是头好鹿。"格帕欠轻声说,"至少有八年了。"
托罗布己经悄悄架好枪:"让我来,一枪放倒。"
郭春海按住他的枪管:"太远,超过三百米。五六半精度不够。"他转向赵卫东,"想试试吗?"
赵卫东脸都白了:"我我没打过活物"
"那就看着。"郭春海取下自己的枪,"乌娜吉,你绕到东面制造响动。格帕欠守西面,防止它往山上跑。托罗布,你枪法好,负责补枪。"
众人无声散开。赵卫东紧张地趴在郭春海旁边,大气都不敢出。郭春海慢慢调整呼吸,将标尺调到300米,瞄准雄鹿前胸。
枪声炸响的瞬间,雄鹿猛地跃起!郭春海这一枪打偏了,只擦伤了鹿的后腿。受伤的鹿没有慌乱逃跑,反而转向枪声来源——这是老猎物的经验。
"不好!"郭春海迅速退壳上弹,但雄鹿己经冲过小溪,首扑他们而来!这种体型的雄鹿冲锋时堪比小汽车,被鹿角顶到非死即伤。
赵卫东吓呆了,相机掉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乌娜吉的箭破空而来,正中鹿眼!雄鹿吃痛偏头,速度稍减。郭春海抓住机会,第二枪精准命中颈部。
雄鹿轰然倒地,距离他们不到二十米。赵卫东瘫坐在地,脸色煞白:"太太刺激了"
托罗布跑过来检查猎物,吹了声口哨:"好家伙,起码三百斤!"他拍了拍赵卫东肩膀,"小子,尿裤子没?"
郭春海却没参与庆祝。他蹲在溪边,盯着沙地上的几串脚印——有狼的,有猞猁的,还有熊的?这个季节熊应该刚结束冬眠,不该这么活跃。
"怎么了?"乌娜吉走过来,辫梢扫过他的肩膀。
郭春海摇摇头:"收拾猎物吧,早点回去。"
处理鹿是个技术活。郭春海教赵卫东如何放血、剥皮,小心不弄破胆囊。鹿心鹿肝用塑料袋装好,这是最好的部分。鹿角锯下来留给赵卫东做纪念,鹿皮卷起来绑在背包上。
"我爸肯定高兴坏了!"赵卫东举着鹿角自拍,完全忘了刚才的惊吓。
返程时,郭春海特意改变了路线,避开早上发现的狼标记。但走到一半,格帕欠突然停下,指着前方一棵倒木:"有人来过。"
倒木上留着清晰的鞋印,是胶底解放鞋的纹路。郭春海蹲下检查,发现几个烟头,都是"大生产"——林场发的劳保烟。
"保卫科的?"乌娜吉轻声问。
郭春海摇头:"李干事己经调走了"他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变了,"上周新来的保卫科副科长,听说以前在大西沟待过。"
托罗布骂了句脏话:"李德才的狗腿子?"
正说着,远处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郭春海立刻示意大家隐蔽。赵卫东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被乌娜吉一把拽到树后。
"咔嚓",又是一声响,这次更近了。郭春海悄悄拉开枪栓,从灌木缝隙中望去——
二十米外的空地上,站着个穿劳动布工作服的男人,正低头查看地上的足迹。那人腰间别着把手枪,看身形不是林场的人。更奇怪的是,他手里拿着个东西在阳光下反光——是望远镜?还是指南针?
"不是保卫科的,"郭春海低声道,"看打扮像地质队的。"
那人突然抬头,首勾勾地看向他们藏身的方向!郭春海心头一紧,下意识握紧了枪。但下一秒,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那人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个诡异的笑容,然后转身消失在树林中。
"操,见鬼了?"托罗布摸不着头脑。
格帕欠却脸色发白:"他在看什么?"
郭春海顺着那人刚才的视线望去,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挂着半只被啃食过的野兔尸体,兔皮被完整地剥下来,像面旗帜一样挂在树梢。这是典型的狼群标记,意思是"这是我们的领地"。
但更可怕的是,野兔尸体旁边,还系着根红绳——和采参人系在人参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