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但铅灰色的、厚重低垂的云层，将黎明的光线过滤得无比晦暗、压抑，仿佛给这座死城罩上了一层丧布。
空气潮湿而冰冷，带着一股铁锈和腐败混合的怪味。
楚梦瑶、苏梅梅和林浅浅三人，用尽全身力气，架着几乎完全失去意识、浑身是血的洛尘，在死寂无声、危机四伏的城市废墟街道上，跟跄前行。
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如同在泥沼中跋涉。
洛尘身体的重量几乎完全压在她们瘦弱的肩膀上，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他身上恐怖的伤口，带来更剧烈的出血。
温热的、带着腥气的血液，不断从他嘴角和伤口渗出，浸湿了楚梦瑶和苏梅梅的肩膀，沿着手臂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痕迹。
苏梅梅的体力几乎耗尽，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她感觉洛尘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变得冰凉，恐惧和绝望让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混合着汗水和血污。
“不行了…班长…洛尘哥他…呼吸越来越弱了…他快不行了…”她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说一个字都象在撕裂喉咙。
楚梦瑶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粘腻的冰冷。
她何尝不知道洛尘的状态已经糟糕到了极点？每一次探向他颈动脉的手指，感受到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都让她的心沉下去一分。
内出血、多处骨折、严重脑震荡……在这种缺医少药、强敌环伺的绝境下，这几乎是必死的伤势！
但她不能停下！停下就是等死！
她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周围的环境，大脑在【绝对专注】的加持下超负荷运转，分析着每一条可能的路径，规避着潜在的危险。
废弃的车辆、坍塌的墙壁、破碎的橱窗……每一个阴影背后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威胁。
林浅浅的精神感知被催发到了极限。
她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过度消耗而微微颤斗，仿佛随时会晕厥。
但她依旧顽强地维持着那种奇异的感知状态，如同一个脆弱而精密的人形雷达，捕捉着空气中流动的危险气息。
“左边…巷子…有东西在动…三个…很慢…但很饿…”她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极度的疲惫和恐惧，“右边…大楼里…有很强的…恶意…不能去…”
她指引着方向，让三人得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波在街头游荡的丧尸和一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废弃商场。
但她的状态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鼻孔甚至开始渗出细微的血丝，这是精神力严重透支的征兆。
“坚持住！前面…前面有个半塌的便利店！或许可以暂时躲一下！”楚梦瑶的目光锁定在前方不远处一个门脸被砸毁大半、招牌歪斜的小商店，声音因疲惫和紧张而沙哑。
这是目前视野范围内，唯一看起来能提供短暂屏蔽和相对隐蔽空间的地方了。尽管它同样破败不堪，但总比暴露在空旷的街道上要强。
三人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几乎是拖着洛尘，跟跄着冲进了那家便利店。
店内一片狼借，如同被飓风洗礼过。货架东倒西歪，商品被洗劫一空，地上满是碎玻璃、废弃的包装袋和已经发黑干涸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显然，这里早已被幸存者或掠夺者光顾过无数次。
但至少，四面有墙，有屋顶，能提供一个相对封闭的、可以暂时喘息的空间。
她们将洛尘小心翼翼地平放在角落一块相对干净、远离门口视线的地方。
楚梦瑶立刻跪倒在地，再次快速而专业地检查洛尘的伤势。
越是检查，她的心就越是沉入无底深渊。
洛尘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的起伏微不可察。脉搏紊乱而急促，如同即将绷断的琴弦。皮肤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白色，触手冰凉。
左肩粉碎性骨折处肿胀得吓人，后背大面积淤紫，甚至有骨茬刺破皮肉。最可怕的是内伤，他口中不断溢出的、带着泡沫的鲜血，提示着肺部或内脏可能出现了严重的破裂出血……
以她们现在拥有的条件——几卷绷带、一点可怜的消毒水——想要救治这种程度的伤势，简直是天方夜谭！几乎是必死之局！
“怎么办…班长…我们…我们救不了他了吗？呜呜呜……”苏梅梅看着洛尘奄奄一息的模样，终于崩溃了，瘫坐在地，捂着脸绝望地哭泣起来，肩膀剧烈地抽动。
林浅浅也跪坐在洛尘身边，冰凉的小手紧紧握着他唯一完好的左手，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无声滑落。
她努力调动着体内那微薄的精神力，化作一丝丝温和的安抚能量，试图缓解洛尘的痛苦，稳定他濒临崩溃的精神。
但这对于沉重的肉体创伤来说，效果微乎其微，如同杯水车薪。她的脸色也因消耗而越发苍白。
楚梦瑶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的洛尘，又看看身边哭泣无助的苏梅梅和林浅浅，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与洛尘相识以来的种种画面。
从大学里的竞争与合作，到末世降临时的惊慌与依靠，从那个冰冷储物间里的“交易”，到他一次次挡在危险面前、伤痕累累却从不退缩的背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舍，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能让他死！绝对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在这个肮脏、绝望的角落里！至少……不能是因为她无能为力而死！
【伤势过重……能量储备严重不足……修复速度极其缓慢……强烈建议：立即进行高效生命能量补充……否则有生命危险……】
系统之前那冰冷的提示音，如同魔咒般再次在她脑海中尖锐地回响，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高效能量补充……那个唯一可能快速扭转生死的方法……双修路径……
而目前符合条件、状态相对可能承受的……只剩下……她自己。
这个认知，让楚梦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可是……在这种地方？在这个布满灰尘、血迹，空气中弥漫着腐臭，随时可能被丧尸或暴徒发现的、破败的便利店角落里？
当着仅有一墙之隔、正在门外守候的苏梅梅和林浅浅的面？
去进行那种……以拯救为名的、却又无比亲密和……难以启齿的“治疔”？
一股滚烫的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上楚梦瑶的脸颊，让她的耳根都微微发红。
但这红晕之下，汹涌澎湃的绝非少女的羞涩，而是一种更深切、更尖锐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屈辱感和内心挣扎。
冰冷的、绝对理性的生存准则，正在与她内心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感本能进行着激烈无比的搏杀。
这感觉，远比上次在阴暗的储物间里，为了获取力量和生存筹码而与洛尘进行的那场冰冷“交易”要艰难百倍、痛苦千倍！
那一次，目的明确得象一把淬火的匕首——为了活下去，为了获得力量，她可以暂时将个人的情感、羞耻心乃至部分尊严强行剥离、封存起来。
整个过程更象是一场压抑着生理厌恶的、纯粹的利害交换与博弈，至少还有一层“必要性”和“交易性”的冰冷外壳作为心理屏障。
而这一次……是为了救人，是为了将洛尘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这个认知，象一根尖锐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用以自我保护的心理防线。
行动的目的不再“纯粹”，里面掺杂了太多她不愿、也不敢去仔细分辨的情感因素——
是对于他一次次舍身相护的愧疚？
是作为团队领导者对于成员生命的责任？
是对于失去这个重要“战力”后团队生存概率急剧下降的恐惧？
还是……某种更深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或者说不愿承认的……牵绊？
她分辨不清，只觉得这些纷乱的情绪如同无数细密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决心，让她每一次试图靠近洛尘的动作，都变得无比滞重、艰难。
更何况，眼前的环境是如此不堪。
潮湿冰冷的空气、满地污秽、刺鼻的血腥和霉味，与记忆中任何与“亲密”相关的场景都截然相反，更凸显出此刻即将发生行为的荒诞、无奈与深入骨髓的屈辱。
每一寸污秽的墙面，每一丝阴冷的空气，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着她即将做出的决定。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那高傲自尊碎裂时发出的、细微而清淅的声响。
可是……
目光再次触及洛尘因失血而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感受到他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起伏，指尖传来的冰冷体温……
那股冰冷的、名为“失去”的绝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挣扎、屈辱和尤豫。
她没有选择。
这种“没有选择”之下的、主动的自我牺牲，比任何被迫的交易，都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悲凉。
“班长……”苏梅梅似乎从楚梦瑶剧烈闪铄、充满挣扎的眼神中，读懂了那份决绝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她看看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洛尘，又看看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楚梦瑶，突然猛地一咬牙，伸出手紧紧抓住楚梦瑶冰凉的手腕。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声音虽然依旧带着哭腔，却透出一股异常的坚定：
“班长…如果…如果那样…真的能救洛尘哥…我…我不在意！我真的不在意！求求你…想想办法…救救他…只要能救他…怎么样都行！”
林浅浅也抬起头，虽然她可能并不完全理解“那样”具体指的是什么，但她能清淅地感觉到楚梦瑶内心的激烈挣扎和苏梅梅话语中那份不惜一切的恳求，都是为了挽救洛尘的生命。
她用力地点着头，纯净的眼眸中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恳切，用细弱的声音附和道：“班长…救洛尘哥哥…”
同伴们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洛尘危在旦夕、随时可能消逝的生命，如同最后的两根稻草，压垮了楚梦瑶心中所有的羞耻、尤豫和那可怜的自尊。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污浊空气中所有的绝望和冰冷都吸入肺中，转化为决绝的勇气。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对苏梅梅和林浅浅低声说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们…去门口守着…用东西把入口堵好…无论…无论听到里面有任何声音…都绝对不要进来…也不要让任何东西靠近…明白吗？”
苏梅梅重重点头，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拉起虚弱不堪的林浅浅，迅速走到便利店门口，合力将几个倒下的货架和破烂的桌椅堆栈起来，勉强挡住入口，然后紧张地背靠着杂物，警剔地注视着外面死寂的街道。
便利店内，瞬间陷入了一种更加深沉的、死寂般的昏暗之中。
只有从破损窗户透进的、微弱得可怜的灰色天光，勾勒出杂物扭曲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血腥和绝望的味道。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洛尘那微不可闻、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呼吸声，以及楚梦瑶自己那如同擂鼓般、剧烈撞击着胸腔的心跳声。
她缓缓走到洛尘身边，慢慢跪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低头凝视着他苍白而染血的脸庞，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执拗和温暖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令人心碎。
她颤斗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开始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身上那早已被鲜血和污垢浸透、破损不堪的衣服……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冰冷交易。
而是在这绝望的废墟之中，进行的、关乎生死存亡的、最原始也最无奈的……拯救。
也是……一场对自身灵魂的残酷拷问与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