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的秋风吹着孩童的头发,那头发便如同野草一样随风摇曳。小小的手上脸上,全都是煤灰。
云烁觉得他应该是待在煤堆里面,才躲过了这次劫难。
院子里的树上,挂着一个赤条条的女人。黑色的头发被凝固的血液包裹,根根倒立像是冬日里放在外面的拖把。
“那是你娘?”丑娘将那孩子抱在怀里。
“是奶奶!”孩子说话的声音充满了稚气,或许他还不知道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爹娘呢?”
孩子没说话,只是指了一下水井。
云烁走到水井前,血腥味儿浓重得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水井被尸体填满了,分不清楚到底填进去多少人。最上面的人头朝下,只有一只脚露在外面,没有穿鞋!
脚被冻得发白,跟剃了毛的猪蹄一样。
屋子的窗子敞开着,里面被翻得十分凌乱。
松木钉成的家具被劈开,灶膛里面烧了一半的门板已经冰凉。
做饭的铁锅不见了,水缸是满的,不过里面漂着一泡屎。
柴房里面有好几具尸体,都是女人的。她们都没穿衣服,已经结出尸斑的身体上有好多触目惊心的伤口。
尤其的胸前那一道道牙痕,靑虚虚的已经咬破了皮肤。
云烁不敢再看下去,无论如何今天晚上的噩梦算是做定了。
同为人类,为什么一群人要对一群人做出畜生才能做出来的事情?抢劫就抢劫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把人家杀死?
难道说,杀人取乐就是征服者的快感?
云烁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看到的惨状,如果后世写小说的时候,把眼前的情景写进去,书一定会被封。
血腥!残忍!是云烁唯一能用来形容眼前场景的文字。
老萧也丑娘默默跟在云烁身后,老萧不说话只是两个手不断的搓。丑娘则是很担心的看着云烁,生怕云烁迁怒与她这个蒙古人。
“让兄弟帮帮忙收尸,人死了总是要有个体面的。不能跟阿猫阿狗一样,放在外面任由野兽啃噬。”
云烁知道,这个山中小山村完蛋了。
不会有外来人居住在这里,大自然会慢慢接管这里的一切。直到不知道多少年后,有一群人来到这里探寻这个小山村消失的真相。
或许,还有些家伙在网上编出某某门村的故事。将这里形容成一片鬼蜮!
大家伙都忙着搬尸体,秋天地冻得不算太硬。但刨一个足够深的大坑还是个艰巨的工程!
平日里懒到令人发指的云烁,居然亲自拿着铁锨跟着军卒们刨坑。
足足刨了一宿,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云烁他们才算是完成了巨大的土石方挖掘量。
累了一宿浑身都是臭汗,云烁感觉疲惫极了。
但他还是不敢睡觉,他生怕自己睡着了,就会看到那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井里捞出来的尸体,绝大多数没了脑袋。
亲兵们用绳子拴着腰吊着下到井里,用笊篱捞了好久只捞上来两颗人头。
这说明其余的人头都被蒙古人带走邀功了!
看着满院子的无头尸体,云烁也没有任何办法。
只能把尸体摆放在土坑里面,上面堆上柴火。
这些人不是邻居就是亲人,反正乡里乡亲的,估计也不会埋怨云烁把他们胡乱葬在一起。
火把扔进土坑,青烟很快就冒了上来。
滚滚浓烟熏得人眼泪直流,毕竟是丧事,流些眼泪也是应该的。
很快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烈火焚烧下。许多人在烈火里面坐了起来,还有的人的手脚似乎还在动。
老天爷啊!
难道老子烧了刑天?
刑天们终于没有走出火场,他们只是在烈火中不断的卷曲,然后变成一具具着了火的尸体。
亲兵们将家具什么的也扔在了里面,火烧得更大了。当人油被烧出来的时候,火焰蒸腾起一人多高。
滚滚黑烟冲天而起,带着上百无辜的冤魂向上苍述说他们的悲愤。
岳林对着火深深的鞠躬!
云烁不知道岳林认识不认识这些人,只能看到他脸上很悲伤。
他搂着那个叫狗剩的孩子!
云烁也不知道那孩子叫什么?岳林叫他狗剩,那孩子也答应了。云烁就当他是狗剩!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上午,土坑两侧的泥土已经被烧得很硬。云烁觉得,再过十年这里也不会长草。
当火焰渐渐熄灭之后,这些人的血肉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一些大块的人骨!
岳林说那是男人的骨头,女人的骨头被都烧化了,变成一片白色的骨灰和草木灰混合在一起。
老家伙第一个上前,用铁锨铲着泥土扔进土坑。
云烁也上前跟着干,不多时便将这个巨大的土坑填平。
云烁打算立一块碑,哪怕弄一块木头牌牌插在坟前也好。
“算了!木头牌牌刮风下雨,没几年就朽了。弄跟不弄,区别不大。
再说,你觉得谁还会来祭奠他们?”
云烁没说话,也没有坚持继续立碑。
白天行军爬山晚上挖坑,一天一宿的高强度体力劳动,已经榨干了云烁身体里所有的体力。
找了一间没有死过人的房子,就在地中间点上篝火。
现在没人在乎这些,反正这里终究是要被废弃的。
没有锅,也没有干净水。所有人都吃了一些干粮!
好在云家的干粮品种足够丰富,不但有烤得很干的馕饼,还有吃起来嘎嘣脆的饼干。
烤着火,云烁很快就困了。一头歪倒在丑娘怀里,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梦里云烁看到了很多人,他们拼命拉着云烁的手脚。云烁很想看清楚他们的面容,可他们的脸却好像躲在浓雾里面,不管云烁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终于,云烁被逼急了。伸手去抓一个人的脸,却没想到抓了一个空。
那些的脖子上,当真只有一团烟雾。
“你们不要来找我,冤有头债有主。我埋葬了你们,我是做好事。
杀你们的是蒙古人,你们去找他们算账。你们去他们的梦里,搅得他们不得安宁。”云烁怒吼的咆哮着。
可却是收效甚微,那些人仍旧围着他。不时在他身上抓挠一把,有些还双手抱着他的大腿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鬼哭。
“头都没了,还哭个鸟。是条汉子就站起来,保佑我找到那些蒙古人,杀了他们给你报仇。
鲜血结下的仇恨,只有鲜血才能化解。老子送那些人去地下见你们,到时候孰强孰弱你们再分个高下。
放心,老子也砍了他们的头,让他们不得全尸。不会让他们占上半分便宜!”
云烁急得大吼。
那些手松开了,对着云烁作揖。还有些人似乎没有退,匍匐在地上肩膀一晃一晃的似乎在磕头。
说起来奇怪,当那些人化作烟雾消散之后。云烁猛的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暖熏熏的,篝火仍旧在燃烧。
岳林坐在篝火前,不时往篝火里面填一点儿柴火,让篝火保持燃烧。
由于火烧得旺,屋子里面暖熏熏的。甚至有一股股松木燃烧过后的松香味道!
房子的一侧开了好大一个洞,屋子里面的烟雾随着这个洞被吸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理。
“醒了?”岳林看了云烁一眼。
云烁给搂着自己的丑娘披上一件衣服,坐在篝火前抓出一把炒黄豆递给了岳林。
“呵呵!好东西啊,做噩梦了吧。”岳林接过炒黄豆,随手打开一瓶云府佳酿呡了一口递给云烁。
“嗯!”云烁点点头不说话。
“看得出来,这些年内地很太平。不然,你也不会吓成这样。”岳林捻起几颗炒黄豆扔进嘴里。
“我跟他们说,我会帮他们报仇。
他们给我作揖,有些还给我磕头。他们都没有脑袋,好多还没有胳膊腿。
他们身体缺损的地方,都是一团团的烟雾。”云烁一边看着篝火出神,一边机械的形容自己的梦境。
作为一个写作多年的写手,此时的云烁词汇匮乏的令人发指。因为他也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梦境里面的恐怖与无奈。
“算了,你又不是他们的后人。报仇的事情,将来狗剩这小子长大了让他去干。
老夫自幼便生活在边塞,看的这种事情多了。
有时候是整村的汉人被屠戮殆尽,有些时候是整个部落的蒙古人被咱们汉人屠戮殆尽。
蒙古兵来杀我们抢我们叫打草谷,大明的兵去抢蒙古人杀蒙古人,也叫打草谷。
每年上秋的人市上,总是有好多蒙古奴隶发卖。
听说蒙古的部落里面,也有很多咱们汉人的努力在做苦力。
互相这么打来打去的,也打了几十年没消停过。
大家总是喊着报仇,然后对面又过来报仇。这几十年,就是在互相报复中渡过。
我的爹被蒙古人杀了,我的兄弟被蒙古人杀了。
当然,我也杀了好多蒙古人的爹和蒙古人的兄弟。
那年我听一个来云游的僧人嘟囔,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当时就啐了他满脸唾沫!
我问他,你知道什么是压乌龟?
那和尚摇了摇头!
我告诉他,就是把人四肢都绑到桩子上。然后胸口压上一块大石头!
你每呼吸一口气,都得用尽浑身的力气才行。
用不了多长时间,人就被活活累死了。因为身子痉挛,手脚会抽抽在一起,跟缩在壳里面的乌龟一样。
我曾经见过三百多个汉人,被放在路边压乌龟。黑压压的一大片!
那和尚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我又问他,知道什么是种人树吗?
那和尚又摇了摇头。
我说就是把人绑在一根杆子上,用一截削尖的木头塞进他的谷道两寸。
然后你就只需要看着他,看着他因为站不住一寸寸往下滑。
最后,那跟木头会从他的嘴里面钻出来。这就叫做种人树!
我也见过几百人被蒙古人种出来的人树!
那和尚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我又给他讲了人头桩,打生基,剥鸟人……
那和尚说,操他妈!”
岳林絮絮叨叨的说着,说一句喝一口酒,喝一口酒说一句。曾经的苦难被他当成了下酒菜,就连云烁递过去的香肠都视而不见。
“你们岳家不是在河南吗?你们怎么跑到这边境上来了?”云烁决定转换一下话题。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小时候听爷爷说。好像是他爷爷那一辈儿,因为犯了事情被发配到这里的。
究竟犯了什么事情,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
我小时候,爷爷还回去过河南老家。他还认得老家那些人,族谱也续上了。
只是后来历经战乱,我也没机会再回去。
我的名字在族谱上,可我儿子、孙子的名字,还没上家谱。
本来想着,这两年年景好了回去一趟拜拜祖祠。
却没想到,蒙古人来了这一出。
哎……!”
岳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那你们为啥不内迁,回老家生活?”云烁有些奇怪,这边境明明已经杀得不适合人类居住,为毛还要在这地方死磕?
“内迁?你说迁就迁?
我们这些边民,那是被绑死了的。官府绝对不会让我们内迁的!
即便是要回内地,也得有路引才行。
可你瞧瞧,这地方连他妈的衙门都没有,哪里有地方去开路引堪合?
没有路引堪合,进入到紫荆关内就会被抓起来。
只要被抓,那些狗官就会勒令我们缴纳罚金。只要缴纳了罚银,就可以被放回来。
他说,这他娘的跟绑票有什么区别?
再者说了,回老家那地方。地都是有主的,即便回去了也没办法生存。还是待在这里吧,活着干死了算。”
岳林大大的灌了一口酒,酒意上涌脸上布满了酡红。
“有我在,这些事情都没关系。我会求燕王给你们在紫荆关内寻一个去处,而且我也会给你们弄堪合回老家,将岳森和他儿子的名字续在族谱上。”
对于岳林他们的安置,云烁胸有成足。
毕竟这年月人少地多,紫荆关内的荒地很多。实在不行,门头沟那边的荒地也不少。
如今的燕京城,可不是后世的帝都。
两千多万人居住的地方,现在还不到五十万。
按太祖他老人家的气魄讲,广阔空间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