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一谈后,魏长乐的心境已迥然不同。
辛七娘的话语,宛若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迫使他将目光投向那更深、更不可测的远方。
然而,甜水集萦绕不散的血腥气,还有香莲那双凝固着无尽绝望的眼眸,都象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他,令他无法真正抽身。他不能罢手,亦不会罢手。
月隐星稀,浓云如墨,沉沉地压着神都的屋脊。
魏长乐换了一身半旧的粗布直裰,头戴深色兜帽,借着夜色掩护,如一抹淡影,悄然出现在柳家布庄后巷。
他深知,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东市,自己若堂皇现身,立马就处于监视之中。
原本也不欲在此时与柳家过从甚密,以免牵连柳菀贞,但乔嵩递来的消息却让他不得不来——琼娘已自山南秘密抵京,此刻正栖身于布庄之中。
案情固然迫在眉睫,但利用贸易行重开南北商路的大事,同样刻不容缓。
琼娘来到京城,必是眼巴巴等着他拿主意。
他不敢叩门,只沿着后墙根悄步移动。
柳家布庄的后墙并不高,他提气轻身,足尖在墙砖上一点,便如一片落叶般飘然落入院内,动作轻盈,未惊起半点尘埃。
对于这院落的格局,他自是熟稔于心。
前头是临街的铺面,入了夜便是一片沉寂;后院则别有天地,几间厢房窗纸上透出暖黄的光晕,柔和地晕开一小片夜色,隐约还有人语絮絮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透出几分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魏长乐整了整略显褶皱的衣襟,正要举步向那亮着灯的主屋走去,斜刺里蓦地闪出一道络,对于他日后在神都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的落子,至关重要。
“如此甚好,方方面面都考虑周详了。”魏长乐颔首,眼中满是赞许,“嫂子,神都这边,我亦已与西市那边初步接洽过。我的想法是,待咱们的商队在亦可尝试承运部分胡商货物。朝廷虽已明令不再阻挠大梁商贾北上贸易,但毕竟中断多年,眼下多数人还在观望,不敢轻易涉险。我们此时率先打通关节,利润必然极为丰厚。而一旦我们成功探明道路,示范效应之下,南北商贸必会迅速复苏、兴盛。”
“大人深谋远虑!”姚琼娘情不自禁地赞道,眸光湛湛,凝视着魏长乐。
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下属对上官计策的钦佩,唯有魏长乐能从她眼底读出那交织着倾慕、思念与骄傲的复杂情愫。
他也深深回望她,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的分离一眼补回。
“然则!”魏长乐继续阐述他的构想,“商贸一旦全面兴起,江南、中原那些资本雄厚的大商号势必闻风而动,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若我们只想靠着南边特产,长远恐难保持优势。但若是我们能掌握胡货来源,进而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乃至主导北边的胡货贸易,那么,咱们的贸易行便有了独一无二的根基,足以抵御任何风浪,长久立足。”
琼娘与柳菀贞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叹服。
这少年郎,不仅胆魄过人,心思更是缜密深远,走一步,看十步,将未来的局面与风险早已纳入算计之中。
如此人物,怎能不教人心折,又怎能不让人甘愿倾力相助,追随其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