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珏顿了顿,看着姜绾心瞬间涨红的脸,继续凉凉地补充道:
“至于梅姨娘……陛下有特旨,已由宫里派来的专人‘看护’。
祖母让我转告二姐姐,莫要擅自去惊扰,更莫要自作主张,违逆圣意。
否则,牵连了一大家子人,那可就……不好了。”
姜老夫人拍打扶手的手猛地顿住了。
脸上激动的潮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恐惧与无力。
她虽然口不能言,脑子却不糊涂。
梅氏被送回来时那副惨绝人寰、臭不可闻的模样,她亲眼所见。
宣旨太监那冰冷严厉的旨意,她亲耳所闻。
梅氏闯下的,是谋害皇嗣、触及帝王逆鳞的弥天大祸!
皇帝没当场要了梅氏和姜家全族的命,已是格外开恩了。
她猜测梅氏挺而走险,或许是为了心儿在东宫的地位,但这胆子也忒大了!
简直是把全家人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无怪乎世安那么注重体面的人,听完圣旨后,都气得浑身发抖,狠狠扇了梅氏一个耳光!
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世安打完那一巴掌之后,自己却突然脸色发青,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口中还溢出黑血!
还好后来他们央求跟梅氏回府的御医瞧了一眼,对方说看不准是怎么回事儿,只说暂无性命之忧。
想到儿子那诡异的状况,姜老夫人心中又是一阵揪痛!
她忽而挣扎著,用尽力气,朝着姜云昭离开的方向,含混地喊道:“触唔唔着唔泥得!”(去求云昭救你爹!)
这一次,姜珏倒没有故意曲解。
他看着祖母眼中真实的焦急与哀求,目光闪铄了一下。
沉默片刻,他看向姜云昭,扬声开口道:
“云司主留步。祖母说……想恳请您,帮忙去看看父亲的情况如何。他方才突然晕倒吐血,情形很不好。”
姜家这晦气地方,云昭可没有半点再踏足回去的心思。
但她并不介意,在这即将彻底了断的时刻,给这些曾经的亲人,再“答疑解惑”一番。
于是她开口道:“贵府姜大人的情况,方才在府内,我已顺道看过了。
我对蛊毒一道,懂的不算太多。但观其面色青黑,气息紊乱,呕出黑血,且血中隐有细微活物蠕动之象……
瞧着,倒象是中了某种颇为阴损的蛊术。”
姜老夫人面色骤变,双目圆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一旁的姜绾心也是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帕子。
云昭如同没看到她们的神情一般,继续道:
“我知道你们不信我的话。你们大可以去寻精通此道的蛊师,好生查探验证。”
她侧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轮椅上的姜老夫人,又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姜绾心,一字一句,清淅无比地说道: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不妨对你们说句真心话——
你们若还想他多活些时日。就尽量,将他挪得离梅姨娘远一些。否则,他恐怕会死在梅姨娘的前头。”
这话,几乎就等于在明示——
姜世安身上的蛊毒,与梅柔卿脱不开干系!
甚至,可能就是梅柔卿下的手!
“轰——!”
此言一出,不仅姜家人如遭重击,周围竖起耳朵听着的百姓们也彻底炸开了锅!
“我的天爷!姜大人居然中了蛊?”
“姜大人曾经还是礼部尚书啊!多么清贵的人物,怎会招惹上这种东西?!”
“哎呀!我早就说了!宠妾灭妻,必遭祸殃!你们看看!从前苏夫人在时,姜府什么时候出过这么多妖魔鬼怪的事?!”
“这梅氏根本就是个灾星!半点不旺家,专会带来晦气!”
“什么灾星扫把星!要我说,这女人就是骨子里带出来的恶毒!连自己夫君都敢下蛊!姜家,这就是自作自受,是报应!活该!”
“真是没想到啊……高门大户里头,竟然腌臜至此……”
百姓们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每一句话,都象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姜家所剩不多的脸面上。
姜老夫人听着这些刺耳的议论,看着云昭决绝离去的背影,又想到儿子生死未卜、身中蛊毒的惨状……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拼命伸出手,想要去抓云昭的衣袖,想要求她救救世安,哪怕只是帮忙再瞧一眼……
“祖母!”
姜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差点从轮椅上栽倒的姜老夫人,和旁边的婢女一起,将她重新按回轮椅上坐好。
姜珏低下头,看着祖母因绝望和痛苦而扭曲的老脸。
他低声开口,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罕见的冰冷与尖锐:
“祖母,您现在再去求云司主,还有什么用呢?
当日她历尽艰辛,回家认亲,咱们姜家上下,是怎么对她的?您还记得吗?
现在,人家已经不认咱们这门亲了。是陛下亲口下旨准了的。
祖母,现在再想去求,去挽回……晚了!”
他的话语,像最后一把冰锥,彻底击碎了姜老夫人心中仅存的一点幻想和侥幸。
她瘫在轮椅上,目光呆滞,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苍老腐朽的空壳。
而另一边,姜绾心再也无法忍耐。
她狠狠瞪了一眼那些议论纷纷的百姓,转身提起裙摆,迫不及待地冲过了姜府的门坎,朝着内院疾奔而去。
她在东宫这大半日,可能错过了翻天复地的变故!
姜云昭为何能与姜家断亲得如此干脆?母亲为何会被宫里送回来?还有,母亲怎会与柔妃小产之事有关?
直觉告诉她,今日这一切恐怕都与姜云昭脱不开干系!
无数疑问和恐慌交织在她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但眼下,整个姜府乱作一团,父亲昏迷,祖母瘫痪,母亲还受了伤……她实在没有精力和底气再去跟姜云昭纠缠。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冲进府内,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与血腥气,混杂着药味扑面而来。
房间角落,一个简易担架上,依稀能看出人形的梅柔卿蜷缩在那里,身上盖着的薄被污秽不堪,隐约可见渗出的可疑黄黑色污渍。
她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死人才有的青灰,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两名面白无须、眼神冰冷的内侍,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守在门口,对房内的一切视若无睹。
而房间另一侧的床榻上,姜世安仰面躺着,面色同样青黑,嘴角残留着未擦净的黑血。
房间里除了那两名内侍,竟连一个端茶送水、伺候汤药的下人都没有!
“娘——!爹——!!”
姜绾心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
“姜云昭,我与你不共戴天!”
皇宫。
常玉轻步上前,低声禀报:“陛下,朱玉国玉珠公主在殿外求见。”
皇帝从一份边关军报上抬起眼,眸光微动:“哦?她一个人来的?”
“回陛下,正是。玉珠公主只带了随身的几名朱玉国侍女,并未见三皇子赫连曜与那位左贤王兀术陪同。”
皇帝闻言,搁下了手中的朱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冰冷的龙首雕刻,眼底掠过一丝思量。
独自前来……这倒有些意思。
“宣她进来。”皇帝淡淡吩咐,语气听不出喜怒。
一旁的长安长公主闻言,蹙了蹙精心描画过的秀眉。
她今日特意进宫,乃是为了驸马卫临主动请缨前往南疆之事。
虽说驸马有志为国分忧、整肃边务,她理应支持。
可南疆偏远,瘴疠横行,民情复杂,更兼孟峥倒台后留下的烂摊子……她如何能不忧心?
此番入宫,便是想再向皇兄多讨要些精锐兵马和得力人手,务必确保卫临此行周全,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皇兄方才已应允增派一队皇家侍卫,可她心里仍觉不足,正待再开口细陈,玉珠公主却恰好此时求见。
长公主心下不悦,却也只能暂且按捺,端坐一旁,静观其变。
不多时,殿外传来清脆而略显急促的环佩叮当之声,伴随着女子轻快有力的步伐。
只见玉珠公主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玉珠见过大晋皇帝陛下!”她依照晋礼,不甚标准却足够响快地行了个礼。
皇帝面上露出温和笑意,虚抬了抬手:“公主不必多礼。这几日在京城游玩,可还舒心?”
玉珠公主毫不避讳地朗声笑道:“多谢皇帝陛下关心!
京城很好,很大,很热闹,东西也好吃,比我们草原上有意思多了!”
她话锋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尤其是你们那位玄察司主姜云昭,鞭子甩得真漂亮!她这个人,也很有趣!”
听到她提及姜云昭,皇帝眼中笑意深了些许。
玉珠公主根本没打算拐弯抹角,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皇帝,语出惊人:
“皇帝陛下,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要求您!我想请皇帝陛下,将你们大晋的状元郎姜珩——赐给我!”
此言一出,不仅侍立两旁的宫人内侍面露惊愕,连一旁心事重重的长安长公主也诧异地抬起了眼,看向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异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