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按下了最后一个确认键。
在他面前,一道由淡蓝色光线构成的虚拟墙壁瞬间升起,将他与身后的几位伦理委员会成员隔开。
墙壁上,实时滚动着天网内核系统的操作日志,每一行代码的调用、每一次数据的访问,都清淅可见,毫无保留。
“‘规则沙盘’模式已激活。”天网合成的电辅音在封闭的机房内响起,不带任何情感,“系统已进入伦理监督下的高级仿真状态。所有直接数据分析模块已锁定,仅开放规则推演与影响预测功能。”
“李先生,”穆勒教授用他那严谨的德式英语发问,“请解释一下,你们打算如何仿真?数据不流动,何谈分析?”
李然转过身,隔着光墙对他做了一个“请看”的手势。
“教授,我们不分析数据本身,我们分析‘规则’。”
他调出一个巨大的虚拟界面,上面赫然是刚刚在法国国民议会通过的《数字主权与经济安全法案》的完整文本。
“天网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触碰任何法国用户的真实数据。而是将这部法案,当成一个‘程序’来运行。”
李然的手指在空中划过,法案的条文被迅速分解成一个个逻辑模块。
“第一步,规则解析。”
天网开始高速处理法案的每一个条款。“数据必须存储在法国境内”、“国家信息系统安全局(anssi)有权进行安全审计”、“跨境传输需逐案审批”……这些文本被迅速转化为一系列逻辑指令和约束条件。
“第二步,构建虚拟环境。”
一个虚拟的“法国市场”在屏幕上生成。其中没有真实的用户,只有数以亿计的、由算法生成的“数据主体”和“商业行为”样本。这些样本完全符合法国的人口结构、消费习惯和商业生态,却不包含任何一个个体的真实信息。
“第三幕,压力测试。”
李然下达指令:“仿真峰牌在该法案下,尝试维持‘全球透明度倡议’运营的五十万种可能路径。”
瞬间,虚拟屏幕上爆发出海量的数据流。
无数条仿真的时间线同时展开。
在一条时间线里,峰牌完全遵守法案,将数据中心完全本地化。溯源系统的效率下降了92,因为无法与德国的汽车零件供应商和西班牙的物流公司进行实时数据协同。最终,整个欧洲的业务链条趋于瘫痪。
另一条时间线里,峰牌尝试通过复杂的加密信道进行“合规”的数据传输。结果,法国anssi的虚拟“监管ai”发了“高达全球年营业额4”的虚拟罚单。峰牌的虚拟现金流瞬间断裂。
还有的仿真中,峰牌试图游说修改法案,或是寻求法律豁免……结果无一例外,全部导向了失败。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委员会的成员们,包括最为苛刻的穆勒教授,都看得目定口呆。
他们原以为这只是一场公关秀,却没想到,天网真的在以一种他们前所未闻的方式,展现着其恐怖的分析能力。它没有触碰任何隐私,却将一部法律可能带来的所有后果,赤裸裸地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我的上帝……”一位来自史丹福大学的伦理学家喃喃自语,“它不是在预测未来,它是在穷举未来。”
穆勒教授沉默了。他终于理解了李悦那句话的含义——“我们的新战场,在法律本身。”
峰牌不是要对抗法律,而是要用数学和逻辑,证明这部法律是“愚蠢”的,是“低效”的,是“会损害法国自身利益”的。
这是一种降维打击。
“分析报告已生成。”天网的电辅音再次响起。一份长达数百页的报告出现在屏幕上,详细枚举了该法案将如何导致法国本土企业的供应链成本上升、创新效率下降、以及在数字经济时代被国际市场边缘化。
“穆勒教授,”李然的声音传来,“这份报告,以及所有的仿真过程数据,将完全对委员会开放。我们欢迎你们用最严格的标准进行审查。我们希望,这份纯粹基于逻辑和公开规则的报告,能为欧洲的决策者们,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
穆勒教授久久无言。他挥了挥手,示意实验可以暂停。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惊人的一幕。
光墙缓缓消失。
李然礼貌地向众人告辞,转身离开了机房。
在他转身的刹那,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智能手表上,一条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信息,悄然弹出。
那是一条来自天网底层系统的加密指令,由他刚刚在众人面前,通过一个隐蔽的手势触发。
指令的内容很简单:
【任务优先级:最高。】
【任务名称:“规则的裂缝”。】
【任务描述:在已完成的五十万次仿真中,检索所有导致“规则逻辑悖论”或“监管死角”的极端路径。忽略商业影响,忽略伦-理约束,以“纯粹逻辑漏洞”为唯一检索目标。】
【任务权限:s级。结果仅对李然单向输出。】
在峰牌总部的地下深处,在伦理委员会看不见的数据洪流之下,天网那庞大算力的极小一部分,开始执行一个全新的、真正的任务。
它不再扮演那个彬彬有礼、遵守规则的“分析师”。
它变成了一头饥饿的鲨鱼,在浩瀚的法律条文海洋中,开始疯狂地查找那怕一丝一毫的血腥味——那个能够让旧势力精心构建的“数据主权”大坝,一溃千里的微小裂缝。
歪打正着?
不。
对于李然和李悦来说,在敌人制定的规则框架内,找到并利用其漏洞,从来都是唯一的正途。
屏幕上,无数失败的红色路径中,一条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绿色细线,被天网的检索系统,瞬间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