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干。
原本挂在何松年脸上那悲天悯人的表情,如同碎裂的石膏面具,一块块剥落,露出底下那因震惊和慌乱而扭曲的肌肉。
他的手,微微颤斗着,端起茶杯,想要喝口水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茶水洒了出来,烫得他一个激灵。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什么二十年前的画风……陆寻是我的学生,他的画风,受到我的影响,这……这不是很正常吗?”
“是吗?”霍骁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足以压垮人心的重量。
“张修复师说,这种对‘废墟’意象的独特处理方式,是您当年独创的风格。因为不符合当时的主流审美,所以您从未公开发表过。除了您自己,看过那份手稿的人,屈指可数。”
“而陆寻,作为您的关门弟子,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出入您的书房。”
霍骁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着何松年那双开始躲闪的眼睛。
“那幅画,名叫《涅盘》。凤凰在烈火中重生。可是,何老,您不觉得奇怪吗?一个二十五岁的,人生一帆风顺的年轻人,他的人生里,哪里来的‘废墟’?哪里来的‘烈火’?”
“他没有。但是,您有。”
“那份手稿,画的是您年轻时,目睹自己家乡遭遇一场大火后,满目疮痍的景象。那场火,烧掉了您的童年,也成了您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创作母题。”
“所以,那幅画的灵魂,从来就不是陆寻的‘涅-盘’。而是您的‘废墟’!”
霍骁的每一句话,都象一把重锤,狠狠的,砸在何松年那早已脆弱不堪的心理防在线。
“不……不是的……你胡说!”何松年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要驱散那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实,“陆寻是天才!那幅画是他自己的心血!你们这是污蔑!是对一个艺术家的,最大的污蔑!”
他的反应,激烈的有些反常。
孟伟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何老,我们已经传唤了陆寻。”孟伟开口道,他的声音,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想,他很快就会把他如何‘借鉴’了您手稿的故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了。”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何松年的所有伪装。
他象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的,重新跌坐回沙发里。
整个人,仿佛在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那座老式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何松年那浑浊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悔恨的泪水。
“是……是我做的。”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
“是我,亲手毁了那幅画。”
随着他的坦白,一个被光环和名誉掩盖了多年的,关于嫉妒与背叛的丑陋真相,终于被揭开。
原来,那幅名为《涅盘》的画,其最内核,最震撼人心的背景创意,确确实实,是陆寻从何松年早年的一份从未公开的手稿中,窃取而来的。
陆寻凭借着这幅“嫁接”而来的作品,一举成名。
而何松年,在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时,就认出了那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灵魂印记。
他震惊,愤怒,心痛。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被自己最疼爱的学生,给活生生的,撕下了一块。
“我找过他。”何松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挣扎,“我本想,私下里,让他承认错误,让他撤掉这幅画。这是我们师徒之间的事,我不想闹得太难看,不想毁了他,也不想毁了我自己一辈子的名声。”
“可是,他……他拒绝了。”
“他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说他不能没有这份荣誉。他说,他只是‘借鉴’,是‘致敬’。他说,我反正已经功成名就,不再画画了,为什么不能成全他一次?”
“成全他?拿我的心血,去成全他的名利?”何松年说到这里,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
“从那天起,我看着他,接受媒体的采访,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向世人阐述那根本不属于他的‘创作理念’。我还要在旁边,象个傻子一样,为他鼓掌,为他背书,称赞他是天才!”
“每一次赞美,都象一把刀,在剜我的心!”
“我恨他!我嫉妒他!我嫉妒他可以那么年轻,那么肆无忌惮地,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荣耀!”
他的愤怒,如同积压了多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嫉妒折磨疯了的时候……‘幽灵’,找到了我。”
何松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颤斗。
“他给我发了一封邮件。邮件里,只有一句话:‘被窃取的人生,难道不应该,由自己亲手夺回来吗?’”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的痛苦,我的不甘,我的嫉妒!”
“他就象一个魔鬼,在我耳边低语。他告诉我,陆寻将在画展上获得金奖,那将是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而我,可以在那一刻,亲手,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
“他为我准备好了一切。那瓶硫酸,那个混乱的现场,那条安全的逃跑路线……”
在“幽灵”精准而恶毒的煽动下,何松年心中那被死死压抑的愤怒和嫉妒,彻底爆发了。
他接受了魔鬼的交易。
他决定,亲手毁掉这个“窃取了自己人生”的学生,最得意的作品。
“我泼出硫酸的那一刻,我的心,也在滴血。”何松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我毁掉的,不只是一幅画。我毁掉的,是我自己啊……”
客厅里,只剩下他悔恨的哭声,在久久回荡。
霍骁静静地听完他的谶悔,没有说话。
他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幽灵”的手段,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