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光阴,在风餐露宿、躲避盘查与谨慎赶路中流逝。吴晟与王雨荷依照玄玑道人留下的模糊线索,几经辗转,终于抵达了一片被当地人称为“万障绝岭”的边缘地带。
眼前景象,饶是二人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目光所及,尽是连绵起伏、直插云霄的巍峨群山,山体陡峭如斧劈刀削,灰黑色的岩壁在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方圆数万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捏成了无数道深不可测的峡谷和令人望而生畏的悬崖绝壁,犬牙交错,地形之复杂险恶,远超寻常意义上的险地。
奔腾咆哮的江水在谷底怒吼,那水色竟是诡异的暗红色,水势湍急如万马脱缰,浪头拍打在江心密密麻麻、形状狰狞的黑色礁石与乱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激起数十丈高的血色水雾。别说寻常船只,便是低阶修士御使的飞行法器,若敢低空掠过,只怕瞬间就会被紊乱的灵气乱流、暗藏的水下漩涡以及那仿佛能蚀骨销魂的红色水汽卷入,船毁人亡。
高空之上,常年笼罩着厚重如铅、变幻莫测的云海。云层并非洁白,而是翻滚着灰、紫、黑等不祥的色彩。更令人心悸的是,云层之中,不时有粗大的银紫色雷霆毫无征兆地劈落,击打在光秃秃的山巅或深谷之中,炸开漫天雷火,经久不熄。同时,一种乳白色、能隔绝神识感知的浓雾如同活物般在山峦间流动、弥漫,所过之处,连近在咫尺的景物都变得模糊扭曲,极易让人失去方向,坠入万丈深渊或触发未知的危险。
而最致命的,据零星流传的可怕传闻,在这片看似死寂的群山密林深处,隐藏着远比天然险境更可怕的杀机——上古遗留或某些未知存在布置的层层机关陷阱,以及游荡其中、不辨敌友的诡异机关造物。
玄玑道人指引的第一个地点,恰恰就在这片“万障绝岭”的深处。
“这真是人能找到地方?” 王雨荷望着那仿佛吞噬一切的险恶群山,俏脸微微发白。半年的跋涉让她褪去了不少青涩,但眼前这幅地狱绘图般的景象,依旧超出了她的想象。
吴晟面色凝重,他经历过东兽山脉的磨练,对荒野险地有更深的认识。他仔细观察着地形、云雾流动的规律以及远处偶尔亮起的雷光,沉声道:“玄玑师祖既然指引我们来此,必有道理。此地凶险,却也意味着人迹罕至,或许正能保存下某些秘密。跟紧我,千万小心。”
两人调整状态,将灵力运转至最佳,服下避瘴解毒的丹药,又在身上拍了几道简单的防护符箓,这才选择了一处相对平缓的山脊,如同两只小心翼翼的壁虎,开始向群山深处进发。
起初的一段路,虽崎岖难行,但尚在可控范围。然而,随着他们逐渐深入,这片绝岭开始展露其真正的恐怖。
刚进入一片相对茂密的古林不久,四周毫无征兆地涌起那乳白色的浓雾,瞬间将两人吞没。这雾气不仅隔绝视线和神识,其中更夹杂着丝丝缕缕肉眼难见的灰色气流——“蚀骨阴风”。这风触体生寒,并非物理上的冰冷,而是能悄无声息地侵蚀护体灵光,消磨修士体内阳气与灵力。
吴晟凭借敏锐的灵觉和东兽山脉应对毒瘴的经验,第一时间察觉不对,低喝一声:“闭气!灵力护体!这风不对劲!” 同时拉着王雨荷快速向一侧雾气稍薄处移动。王雨荷反应慢了半拍,袖口被一丝灰风擦过,那坚韧的法衣竟瞬间失去光泽,变得酥脆,皮肤上也传来一阵针扎似的酸麻寒意,吓得她连忙催动更多灵力抵挡。
好不容易避开一片蚀骨风密集区,前方出现一道看似寻常、遍布蕨类植物的沟壑。
两人正欲跃过,吴晟忽然停下,侧耳倾听,脸色微变:“有声音很多细碎的声音,在脑子里响!” 王雨荷也听到了,那声音似低语,似哭泣,又似嘲笑,直往神魂里钻,让人心神恍惚,忍不住想朝沟壑深处走去。“是幻音谷!封闭听觉,紧守灵台!”
吴晟经历过类似的魂兽袭击,当即以灵力封住双耳,同时默念静心法诀。王雨荷有样学样,勉强稳住心神。就在他们抵抗幻音,准备绕路时,脚下看似坚实的、长满苔藓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塌陷!下方并非泥土,而是闪烁着暗红色符文、深不见底、散发着硫磺与腐朽气息的坑洞!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吴晟反应极快,在塌陷的瞬间,一把抓住旁边一株虬结古树的根系,另一只手死死拽住王雨荷的手腕。王雨荷惊叫一声,大半身子已经悬空,全靠吴晟发力才没掉下去。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狼狈地爬回“岸”边,回头再看,那塌陷处黑黝黝的洞口仿佛恶魔之口,隐隐有热浪和呜咽声传出。
绕开深谷,他们闯入一片林木格外高大、树冠遮天蔽日的区域。林中弥漫着七彩斑斓的雾气,看似美丽,却带着甜腻的腥气。“七彩瘴!剧毒!”
吴晟认出了这东西,在东兽山脉内见过类似的。两人连忙吞下身上最好的解毒灵液,并以玄炁在口鼻处形成过滤层。即便如此,吸入少许,仍觉头晕目眩,灵力运转滞涩。
更可怕的是,林中那些看似无害的、垂挂下来的墨绿色藤蔓,在感知到活物气息后,竟如同毒蛇般骤然发动袭击!藤蔓尖端裂开,露出吸盘状的口器,速度快如闪电,直刺二人要害,同时释放出麻痹神经的毒素。
吴晟挥剑斩断数根,剑刃与藤蔓碰撞竟发出金铁之声。王雨荷挥动一柄软剑格挡,却因瘴气影响,动作稍慢,左小腿被一根藤蔓擦过,虽然及时斩断,但那藤蔓断裂处喷出的黏液沾染在衣裤上,瞬间腐蚀出一个小洞,皮肤也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和麻木感,显然中毒不轻。吴晟赶紧抛给她一瓶外敷的解毒散。
拖着伤腿,王雨荷行动不便。好不容易穿过毒瘴林,来到一片相对开阔、怪石嶙峋的山坡。此地云雾稀薄,能见度稍好,但头顶云层低垂,雷光闪烁得格外频繁。
“小心!此地雷灵暴躁!” 吴晟话音刚落,一道水桶粗的银紫色雷霆毫无征兆地劈在两人前方十丈处的一块巨石上,轰然巨响中,巨石化为齑粉,地面留下一个焦黑的大坑,四溅的电弧噼啪作响,空气中充满了臭氧的味道和狂暴的雷灵之气。
这还不算完,这山坡的岩石似乎含有特殊矿物,能干扰甚至扭曲灵力与神识,形成一片无形的“磁暴区”。吴晟尝试御使一元开天剑低空探路,飞剑竟摇摇晃晃,如喝醉酒般难以控制,神识扩散出去也如同陷入泥沼,反馈回来的信息混乱不堪。两人只能凭借目力和经验,在随时可能落雷的怪石间蹒跚前行,精神紧绷到了极点。王雨荷腿伤不便,一次躲避滚落的碎石时险些摔倒,吴晟及时扶住,自己后背却被一道细微的散射电弧擦中,法袍焦黑一片,传来灼痛。
历经重重天然险阻,两人已是灰头土脸,伤痕累累,灵力消耗巨大。就在他们以为看到一片相对平缓、疑似古老遗迹入口的平台,心中稍松一口气时——真正的杀机降临!
“咔哒、咔哒”
细微而密集的机括声从脚下、从四周的岩壁、甚至从空中骤然响起!
地面突然塌陷出无数细密的孔洞,从中激射出淬毒的弩箭、带着倒钩的铁蒺藜、以及一蓬蓬闪烁着蓝光的牛毛细针,覆盖了方圆数十丈的范围!
岩壁上伪装成苔藓或石纹的板块翻转,露出黑黝黝的管口,喷吐出墨绿色的腐蚀性毒液和灼热的火焰!
空中,几只原本悬挂在岩缝中、如同巨大石笋或枯萎藤蔓的物体突然“活”了过来,伸展出金属或石质的肢体,眼窝处亮起猩红的光芒——赫然是三具造型古朴、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机关兽!一具似狼,动作敏捷,爪牙闪烁着寒光;一具似猿,双臂奇长,拳头上凝聚着土黄色光芒;最后一具则像蜘蛛,腹部不断鼓动,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远程攻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陷阱的触发似乎与他们踏入平台的特定步伐或气息有关。
“小心!” 吴晟狂吼,瞬间将灵影疾行催动到极致,身形化作数道残影,险之又险地避开大部分地面暗器和毒液火焰。一元开天剑舞动如轮,撼岳剑法全力展开,格挡开难以避开的攻击,剑罡与暗器碰撞,火星四溅。
王雨荷就没这么幸运了。腿伤影响了她的灵活性,灵力也因为持续抵抗瘴毒和疗伤消耗颇大。面对这全方位、立体式的突然袭击,她虽竭力挥动软剑抵挡,并祭出一面小巧的护心镜法器,但仍被几根毒针穿透了防御,扎在肩头和右臂,顿时半边身子一麻。更致命的是,那具狼形机关兽抓住了她迟缓的瞬间,化作一道黑影扑来,利爪直掏心口!
“雨荷!” 吴晟目眦欲裂,不顾身后猿形机关兽砸来的重拳和蜘蛛机关兽喷出的粘稠丝网,强行扭转身体,一式九黎剑法·血雾劈风逼退狼形机关兽,同时左手甩出三张爆炎符在身前炸开,暂时阻隔了一下另外两具机关兽。
他冲到王雨荷身边,只见她脸色迅速泛青,嘴唇乌紫,显然是剧毒攻心,加上灵力紊乱,已无力再战。而那三具机关兽调整姿态,再次围拢上来,猩红的“眼睛”死死锁定他们。
吴晟心中冰凉。此刻前有机关兽,后有无穷陷阱,王雨荷重伤中毒,自己也是强弩之末,难道真要陨落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目光扫过平台边缘一处看似普通的、刻着模糊符文的石柱,脑中忽然闪过玄玑道人纸条上一段晦涩的记述,福至心灵,猛地将剩余灵力灌注脚底,按照一种特定的方位和节奏,连续踏出七步,同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混合着微弱的灵魂力量,喷向那石柱!
“嗡——!”
石柱上模糊的符文骤然亮起柔和的白光!一股古老而中正平和的力量弥漫开来。那三具扑到半空的机关兽,猩红的眼芒闪烁了几下,动作陡然僵住,然后缓缓后退,重新回到岩壁的阴影处,蜷缩起来,仿佛从未激活。地面和岩壁的机关也停止了运作,喷吐的毒液火焰消散,孔洞闭合。
平台恢复了平静,只有残留的焦痕、毒渍和受伤的两人,证明着刚才的惊心动魄。
吴晟踉跄一下,几乎虚脱。他顾不上自己,急忙查看王雨荷的伤势,取出最好的解毒丹药和内服、外用的疗伤灵药,手忙脚乱地给她处理。王雨荷已陷入半昏迷状态,气息微弱。
“坚持住” 吴晟看着她苍白痛苦的脸,又望了望前方那似乎通往遗迹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