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瑞雪飘的时节。
燕园里的银杏叶早落光了,光秃秃的枝头上挂着亮晶晶的冰凌,1979年的春节也悄悄近了。
苏禾的日子过得平静又扎实:大半精力扎在德语和专业课里,赶上周末闲下来,要么在小院里忙活——给去年种的月季剪剪枝,再撒点花种,要么就坐在窗边给顾淮安写信。
那些从军区寄来的回信,字里行间总藏着些旁人读不懂的软语,比如“今日训练见了枝腊梅,想起你院角也种了”,让她看的时候,嘴角总忍不住弯着。
这份安稳,在放寒假前一天被打断。
那天苏禾刚从图书馆抱着书出来,迎面撞见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人裹着件半旧的部队大衣,领口磨得有些起球,袖口沾了点雪沫子,在寒风里搓着手来回走,耳朵尖冻得通红。
是苏国栋。
“小禾?”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发飘。
苏禾停下脚步,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离开苏家两年,这不是他头回找过来,只不过他那边劝说没被接受而已。
苏国栋被她清亮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干咳了两声,双手往大衣兜里揣了揣:“快过年了你妈她我们都挺想你的。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回家里吃顿团年饭吧?”
家?苏禾心里忍不住嗤笑一声。
那个地方,从来就没给过她“家”的感觉。
可手指无意识攥了攥书包带,又冷静下来:以后要嫁顾淮安,总得回军区大院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要是真跟苏家闹到老死不相往来,在这讲究人情伦理的地方,指不定多少闲言碎语要缠上她,说她“不孝”“无情无义”,平白添麻烦。
这顿饭,哪是为了什么亲情,不过是场必须应付的社交罢了。
“行。”苏禾声音淡淡的,“一顿饭,吃完我就走。”
她答应得这么干脆,倒让苏国栋愣了愣,随即脸上绽开点笑,连搓手的动作都轻快了:“哎!好!那我跟你妈说,让她多做几个你爱吃的!”
爱吃的,林婉秋知道她爱吃什么嘛?
苏禾要回苏家过年的消息,没两天成了大院家属们的新话题。
晾衣服的时候,总能听见隔壁张婶跟李姨嘀咕:“听说没?苏家那丫头,要回来过年了!”
“哎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当初不是闹着分家,都不回了吗?”
“还能为啥?眼看要毕业嫁顾家了呗!没娘家撑着,以后在婆家怎么站得住?这是想通了,知道娘家金贵了!”
“我看也是,再能耐还能不讲亲情?终究是怕了!”
这些话,苏禾就算没亲耳听全,也能猜个七八分。
可她压根没往心里去,应付完“女儿”该尽的春节义务,堵上那些闲嘴,比琢磨这些破事重要多了。
除夕夜那天,苏禾推开了苏家那扇门。
屋里暖和,刚进门闻见炖肉的香味混着酱油味。
林婉秋看见她,赶紧从厨房跑出来,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想拉她又缩回去,眼眶发红:“小禾你可算回来了,快坐,妈给你留了热汤!”
饭桌上的气氛怪得很。
苏雪柔坐在那儿,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脸绷得像块铁板,眼神里全是不爽:不是说不回苏家了吗?怎么又回来抢本该属于她的关注!
大哥苏卫国埋着头扒饭,偶尔抬眼飞快瞥苏禾一下,又赶紧低下头,耳朵尖有点红。
他想起以前苏禾在家的时候,自己这个大哥也没怎么关心过她,现在看着她一身清冷自信的样子,心里竟有点迟来的尴尬。
苏卫国的媳妇沈静姝安静地坐在那儿慢慢夹菜,不动声色多瞅了苏禾几眼。
当初她刚嫁进来,就觉得这家里不对劲:亲生女儿跟外人似的,养女倒跟个宝。
那时候她刚进门,没多嘴。
现在,看着苏禾说走就走的魄力,再看如今她身上那股稳劲,心里倒有几分佩服。
满桌子人里,也就上初中的小弟苏卫民是真高兴。
一看见苏禾就蹦过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二姐!我们班这次考试我考了第三!老师还奖了我本笔记本!”
“二姐,大院门口有个糖炒栗子摊,可香了!”他这一出,倒让沉闷的饭局多了点活气。
吃到一半,苏禾起身去洗手间,刚走到走廊,苏雪柔跟了上来,堵在她面前。
“你不是说永远不回苏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苏雪柔压低了声音,语气尖锐,“是不是外面日子不好过,撑不下去了,才厚着脸皮回来求我们?”
在她眼里,苏禾一个女学生,没家里接济,肯定过得苦哈哈的。
她哪知道,苏禾早有了自己的四合院,日子比在苏家舒坦多了。
苏禾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被嫉妒冲昏头的人,忍不住轻嗤一声,那声“呵呵”飘在空气里,带着点凉意。
“我外面过得好不好,关你p事。”
“是苏国栋,亲自去学校请我回来的——你要是不服气,去质问他。”
看着苏雪柔瞬间煞白的脸,苏禾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至于你,”她目光扫过苏雪柔身上的新毛衣,“就抱着那些偷来的东西,好好待在这个壳子里吧。千万别松手,因为除了这些,你什么都没有。”
说完,她没再看苏雪柔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背影挺得笔直,没带半点留恋。
这顿团年饭,苏禾吃得波澜不惊。
饭后跟苏国栋、林婉秋客气道别,在苏卫民拉着她衣角“二姐年后还来吗”的不舍目光里,出了门。
夜色里的风有点冷,苏禾裹紧衣服往小院走。
那个所谓的“家”,说到底就是她人生里偶尔得应付一下的“客串场景”。
他们怎么想,怎么看,根本影响不到她。
路是自己选的,日子也是自己过的,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