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赤铜烛台上跳跃,将八仙桌照得通明。
青瓷碟盏间,冰糖肘子泛着油亮的光,参翅羹腾起袅袅白雾。
酒过三巡,陈敬之执银箸虚点向席末两女,胡须随叹息轻颤:
他摇头,银箸尖在骨碟边缘敲出轻响。
”云栖上礼仪课也在偷偷翻话本。“
王氏忙扯丈夫袖角,眼风扫过顾铭等人的反应。
胭脂色锦帕在她指间绞紧。
陈云裳颊飞红霞,低头拨弄碗中龙眼。
白玉似的指尖将果肉碾出汁水。
陈云栖绞紧帕子,耳根漫上胭脂色。青瓷匙碰着碗沿叮当一响。
顾铭咽下蟹黄豆腐,唇角微扬:
”晚辈自然是相信的,因为我平日也爱翻看些话本。
满席倏静。
陈云裳猛地抬头,杏眼圆睁。
陈云栖帕子滑落膝头,檀口微张。
陈云裳声线拔高,身子前倾。
顾铭执巾拭唇,从容迎向灼灼目光:
“闲遐时亦可解乏,勿要沉迷即可。”
陈云裳锦帕捂唇,发间步摇金穗簌簌乱颤:
陈敬之重咳一声,银箸敲响骨碟:
陈云裳悻悻地闭上嘴,不再说话。
一个时辰后,宾主尽欢。
陈敬之和王氏亲自将顾铭一家人送出大门。
顾铭揖别朱门,青帷车驶入长街。
陈敬之负手立阶前,目送车影没入夜色。
他突问身侧老妻。
王氏不假思索地说道:
陈敬之捋须颔首,眼底精光浮动。着玉扳指内壁:
王氏神色微微一顿:
陈敬之嗤笑拂袖:
“五房那是他有本事,成大事者,谁不是妻妾成群。”
王氏蹙眉欲言,却被丈夫截断话头:
“你去找云裳,提前给她通个气。”
陈云裳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九根烛台的光穿过雕花窗棂,将房间映得如白昼一般。
陈云裳俯在紫檀书案前,指尖捻着细狼毫。
素绢上青鸾振翅,羽梢墨迹未干。
“小姐!”
珠帘哗啦卷起,丫鬟踏入。
“夫人来了。”
笔锋陡然僵住。青鸾尾羽凝成墨团。
陈云裳放下笔,抬袖掩住画稿,袖口沾了星点墨渍。
王氏和陈云栖踏入内室,鬓边金凤步摇纹丝未动。
“这么晚了,还画什么呢?”
王氏目光扫过狼借案头,开口问道。
“随意涂两笔。”
陈云裳用宣纸压住青鸾残影。
看到母亲严肃的神色,她的心口莫名发紧。
王氏在湘妃榻坐下,锦垫陷下浅涡。
“你觉得顾解元怎么样?”
陈云裳被王氏的问题搞得有点莫明其妙,但还是如实回答:
“顾解元很优秀,也很有才华。”
知道了情况的陈云栖挨着姐姐坐下,绣鞋尖蹭过地毯缠枝莲纹。
王氏听着陈云裳的回答,心里放松了些。
“既然你喜欢,那就好办了。”
陈云裳柳眉微颦:
“等等,什么叫我喜欢,他虽然优秀,但我没说过我喜欢他啊。”
王氏也不再隐瞒,直接开门见山:
“你爹准备向顾铭提亲,将你许配给他,况且你年龄也不小了。”
陈云裳猛地起身,杏色裙裾扫翻绣墩。
木墩倒地闷响惊飞窗外宿鸟。
“女儿不嫁!”
王氏似乎被这个回答震惊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为什么,顾铭多好的人啊,别人想嫁还没那个门路。”
“你父亲也是要先去问问他的意见,毕竟他不仅是连中四元,还是解大人的弟子。”
陈云裳胸膛剧烈起伏,咬着牙说道:
“谁想嫁就让谁嫁,反正我不嫁。”
王氏看着陈云裳,苦口婆心地劝道:
“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顾铭马上就要考会试了。”
“等考过了会试,你父亲这个知府别人还不一定看得上眼。”
“到时候你后悔药都没地方买。”
陈云裳闻言情绪更加激动:
“我说了我不嫁。”
旁边的陈云栖小心地挽住陈云裳的骼膊,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姐姐,顾解元哪里不好吗?还是说你心里有其他人了吗?”
听着陈云栖的话,陈云裳情绪也冷静下来,脑海里闪过几封信。
虽然她还没见过忘机先生,但不知道为何,心里面却始终想着他的。
见陈云裳这副模样,王氏自然明白了情况:
“你中意谁?如果你有如意郎君,我自然会劝你父亲。”
陈云裳被陈云栖劝着坐下,脸颊上浮现两朵红云,低声说道:
“如果非要嫁人,我想嫁给忘机先生。”
王氏没看过话本,自然也不知道谁是忘机先生。
听名字,她还误以为是哪个文人:
“哦?是哪家的公子?没听说过呢?”
旁边的陈云栖则忍不住张大嘴巴:
“姐,你见到忘机先生了?”
陈云裳摇了摇头:
“不曾见过,只是互相通过几封书信。”
王氏也反应过来:
“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家里做什么的一概不知道?”
此时,在门外等侯的陈敬之再也忍不住,直接推开了书房的门。
“你想嫁给那个写话本的?”
陈敬之踏着碎影闯入,带进来一阵冷风。
“荒唐!”
陈云裳第一次对着陈敬之怒目相视:
“你没见过他,凭什么这样说他!”
陈敬之气极反笑:
“真要有本事,为什么不敢去科举场上去逞英雄!”
“不去考试扬名立万,窝在天临府当个小写手?”
陈敬之向来是科举制度的死忠支持者。
他一个从山里面走出来的做题家,如果不是科举改命,估计只能种一辈子地了。
“一个连真名都不敢示人,不知道从哪来的穷酸文人,也配和顾铭相提并论。”
“明天我就去找顾铭提亲,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