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通天的大事(1 / 1)

魏崇笔尖终于顿住,抬眼落在他手上那份薄卷。

火漆完好,封皮上墨字清淅:江南道丁酉科乡试策论答卷,一条鞭法。

旁边还有曾一石的备注:事关国朝赋役根本,请阁老明鉴。

魏崇放下紫毫,枯瘦的手伸过来,取走卷宗。

指尖拂过那暗红的火漆印,略一用力,封口便无声地绽开。

行行墨字撞入眼帘:

“田赋徭役,名目如毛,胥吏上下其手,民不堪命,财匮于中饱……”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这破题,太锋利,有些不对他的胃口。

“……计亩征银,官收官解,鞭索归一,胥吏无所逞其奸……”

这一句,倒看得有几分真切!

他分管户部多年,税赋积弊如毒瘤深植,剥皮刮骨尚不能尽除。

胥吏舞弊,中饱私囊,正是税赋流失、民怨沸腾的根源。

多少清官试图堵漏,却如抽刀断水。

这“鞭索归一,官收官解”,竟是要从根子上斩断那千万只上下其手的黑手。

魏崇猛地吸了一口气,目光急扫向下文:

“……清丈田亩,藏匿者罪,溢额者奖,十年可复税基……”

“粮长、里长之制,虚耗民力,宜革除……”

“漕运力役折银代输,免车马劳顿之苦……”

魏崇整个人僵在了紫檀木椅中,手背上松弛的皮肤下,青筋根根凸起。

“计亩征银……鞭索归一……”

他几乎是无声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喉结上下滚动,咽下翻涌而上的、混杂着惊涛骇浪的复杂情绪。

这份“一条鞭法”,字字句句,皆戳在国朝赋役积弊的要害!

清丈田亩,是刮骨疗毒。

鞭索归一,是釜底抽薪。

折银代役,是体恤民艰。

可行吗?阻力有多大?

魏崇比任何人都清楚。

清丈,必触怒隐匿田亩的豪强巨室。

鞭索归一,便是断了盘踞地方、靠敲骨吸髓过活的胥吏之财路。

折银代役,漕运上那些靠役使民夫吸血的大小蠹虫,又岂能答应?

这是要将整个赋役体系连根拔起,重新再造。

但好处呢?

如果真的能以此法重造赋税,那对大崝而言,无疑是一次新生。

卷纸上的墨字在暮色渐深的殿阁里,仿佛在燃烧。

魏崇猛地站起身,紫檀木椅腿擦过金砖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

“备轿!”

侍立远处的阁吏疾步上前:

“阁老归家否?”

“立刻!”

魏崇将那誊抄的卷宗紧紧攥在手心:

“进宫!现在!老夫要面圣!”

魏崇踏进宫门时,日头刚偏西。

红墙金瓦在春日阳光下沉默地延伸,汉白玉阶反射着柔和的光。

引路的小黄门垂首疾行,几近无声。

魏崇的绯袍下摆随着步伐规律地摆动,袍角绣着的仙鹤暗纹时隐时现。

皇帝的召见之地在养心殿西暖阁。

大崝承元皇帝赵延正伏案批阅奏章。

赵延今年已经六十有二,满头华发,皮肤松弛。

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但眼神依旧认真肃穆。

“臣魏崇,叩见陛下。”

魏崇撩袍,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

“魏卿平身。”皇帝并未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奏本上,挥了挥手。“赐座。”

“谢陛下。”

魏崇起身,并未立刻落座。

承元帝见魏崇神色严肃,才合上了手中的奏本,那是一个关于河工银两亏空的弹劾折子。

他揉了揉眉心抬眼看向魏崇,眼神里带着询问。

这位以稳重守规着称的次辅,若无要事,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求见。

“卿家此时入宫,所为何事?”

承元帝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明黄绫缎的靠垫上,开口问道。

魏崇从袖中缓缓取出那份誊抄的卷宗。

纸张在暖阁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他双手捧起,高举过顶。

“江南道丁酉科乡试,有生员策论答卷,论及赋役积弊,条陈一法,名曰‘一条鞭’。”

他的声音沉稳,字句清淅。

“臣观其法,虽显稚嫩,然切中时弊,直指吏治根本,或有廓清积疴、富国惠民之效。”

“臣不敢专断,特呈御览,恭请圣裁。”

暖阁内静得能听见烛芯偶尔的噼啪声。

皇帝的目光落在魏崇手中那份薄纸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浓厚的兴趣取代:

“一个生员的策略,竟值得魏卿专门跑一趟?”

侍立一旁的大太监王安立刻趋步上前,躬身从魏崇手中接过卷宗,将卷宗轻轻放在皇帝手边。

皇帝伸手拿起,指尖拂过卷首“一条鞭法誊抄”几个工整小字,目光沉静如水。

他没有立刻翻阅,反而抬眼看向魏崇。

“能得魏卿如此郑重其事,看来此子所论,非是寻常书生空谈?”

“回陛下,”魏崇拱手,神色肃然,“其文破题便言:‘田赋徭役,名目如毛,胥吏上下其手,民不堪命,财匮于中饱。’此语可谓一针见血,道尽我朝赋役之痛。”

他顿了顿,继续道:

“其所陈内核,在于‘计亩征银,官收官解,鞭索归一’。”

“意在将繁杂赋役名目,尽数折银,统归官府征收解运,斩断胥吏盘剥之手。”

“另附有清丈田亩、裁汰冗役、力役折银等具体条陈”

“臣以为,确有可取之处,或可为我朝赋役改制,启一扇窗。”

魏崇平静地陈述着策论的内核,没有过分的溢美,却点明了其价值所在——

它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具有操作性的解决思路。

承元帝在位三十八年,自然能听懂这一条鞭法的妙处。

时间缓缓流逝。

窗外,宫墙的阴影被夕阳拉得越来越长,最终与暮色融为一体。

王安悄无声息地点亮了更多的宫灯,暖阁内亮如白昼。

“此子,”皇帝的手指点了点案上的卷宗,“姓甚名谁?现居何地?何等功名?”

“回陛下,”魏崇的声音平稳无波,“此卷乃乡试糊名誊抄,臣亦不知。只知其答卷代号为丁卯七。”

“待礼部复核朱批,放榜之后,自见分晓。”

大崝王朝的科举制度是国策,也是最内核的法制。

自然不会随便破例,就连承元帝也不会随意去破坏。

他沉吟片刻,随即看向魏崇,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事干系重大,不可不慎,亦不可不密。”

“卿家今日所呈,所见所议,出朕之口,入卿之耳,暂不可为第三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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