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颗假蛋。
柚柚想。
在她见到那颗神秘的龙蛋第一眼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这甚至不能说是一颗死了的，而是假的。
圆润的周身呈讨喜的赤金色，但并不防碍它只有表面有着些许能量的波动，就象是专门被制作出来用以以假乱真的道具一般。
因此，即使那火龙不断地盘旋在龙蛋四周，为它不间断地带来灼灼的热源。
那龙蛋也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于是四周的气氛也就如它一般死寂。
“这怎么可能呢？”
一道幽幽的呢喃声从耳畔响起，柚柚顺着望去，泪水顺着徐诰微的脸庞滑落。
那泪珠砸在地砖上，晕开一点深色的湿痕，而后越来越多，直到汇成了一滩浅浅的水洼。
她才象是终于承受不住似地弯下腰，试图用自己颤斗的手掩面，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
“为什么”
她的声音也在颤斗，每一个字都说的艰涩，断断续续。
“明明东西都拿到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行？”
原本高挂着的期待被毫不留情地摔落在地，多年的坚守努力付诸东流，啜泣声象是能传染一般，绝望笼罩了整个宗祠的人。
唯有那幽蓝色的火龙，执拗地盘旋在那龙蛋的四周，但隐约也象是察觉到了异常，流畅的动作也变得阻滞。
但线香却先灭了，几缕青烟袅袅升起，带走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龙蛋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绸缎里。
“这绝不可能！”
东伯忽然发了疯似的冲上前去，他不顾香炉还烫手，直接伸手去扒拉里面的灰烬，手指被烫得通红也不肯松开。
“肯定是火不够旺！”
老人家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试图重新点燃那几柱香。
然而并不起作用，那几炷香象是不可燃物一般，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起作用。
“是火折子坏了。”东伯喃喃着，“去给我换一个好的来。”
“快去啊！都愣着干什么！”
他嘶吼着，回头看向身后的族人们，浑浊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狰狞得有些吓人。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族人们哽咽着摇着头。
“东伯别忙了，没用的。”
“怎么会没用！怎么会”东伯根本听不进去，他手里的火折子怎么也点不着，急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肯定是哪里出错了，我们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徐诰微缓缓呼出一口气，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东伯。”
她试图伸手将东伯带离神龛旁，东伯却哽咽着怎么都不愿离开。
“明明最近不是好起来了吗？怎么会，怎么会失败呢？”他甚至不忍将失败两个字说出口，声音低到徐诰微都险些没听清。
是啊。
这两天是好起来了。
他们之所以对那忽然出现的阳光并不抗拒，就是因为在它出现之后，龙蛋都多了几分光泽。
他们从没得到过龙蛋的回应，因此一点的改变都能让他们欣喜若狂。
柚柚一直没出声。
江若云注意到她异样的沉默，低下头去看她的眼睛，却发现她的视线象是黏在了那龙蛋之上，仿佛全世界再没了其他东西。
紧接着，她的手象是被一股力量弹开，只能眼睁睁看着柚柚一步一步靠过去。
柚柚感受到了呼唤。
来自龙蛋上缠绕的力量。
分外的亲切，亦师亦友地招呼她，上前来。
柚柚有一个瞬间，以为自己还泡在温热的水里，周身都被轻柔地包裹，有十足的安全感。
一步一步。
她离龙蛋越来越近，近到她甚至都能看清它上面的纹路，好熟悉。
就象是，就象是
象是她本体鳞片上的金纹。
身旁似乎有人伸出手，试图阻拦她，但都被她挥开。
她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了金色的竖瞳，淡漠地睥睨着众人，威严压得其馀人完全不敢造次。
仿若直视神明，就连外面的“烈日”都不可与之匹敌。
但却并非单纯是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压制，而是象一朵火苗似的，缓缓驱散走了他们原本的绝望无助，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温暖。
甚至连那条盘旋在神龛之上的幽蓝火龙，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游动。它仿佛拥有灵智般，在那双金瞳的注视下，瑟缩了一下，随后温顺地伏低了身躯，表达了臣服。
就连徐诰微都不再试图去阻拦她。
难以置信地收回手，心里冒出了个荒诞的猜测。
柚柚并没有在意周围人的反应。
或者说，此刻的她，眼中只剩下了那龙蛋。
随着她的靠近，那颗原本死寂沉沉的龙蛋，竟然开始有了反应。蛋壳表面的纹路象是被点燃了一般，与柚柚眼中的金色交相辉映。
那种呼唤感越来越强烈了。
柚柚眯了眯眼，这个动作让她越发显出种神性的淡漠，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壳。
一股战栗的酥麻感顺着指尖在体内流窜。
她清淅地看见那原本缠绕在壳上的气息直接涌入了她体内。
于是不再尤豫，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龙蛋。
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柚柚的脑海。
先是无尽的黑暗，四周缓慢地出现了声音，再渐渐的，她也能听清楚一些其中的话，多是龙语少有人声，他们在期盼着——
她的诞生。
黑暗依旧，她似乎是被挪动了，被笼在怀里仓促地保护起来。
跑动声停歇，也没再听见龙的声音，她的身边象是只剩下了人类。
这一次，他们期盼她诞生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
随着时间的迁移，绝望的哭泣声逐渐也蔓延到了她的身边。
她也变得焦躁。
在黑暗中不断地挣扎。
或许是挣扎起了作用，一道道透着光的裂痕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啊
柚柚想。
这是她要破壳了。
她活不了多久的。
柚柚感受着四周还未被吸收完全的营养，仿若旁观者一样做出了判断。
这道理，她知道，“她”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那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决定？
柚柚仿佛被剥离了一切情绪一般，冷淡地评判着她的行为。
以及，她还没完全吸收好的力量去哪了呢？
柚柚没找到。
记忆停滞在了天光大亮破壳而出的那一刻。
她也仿佛重新降生了一次，下意识就想在周围觅食。
饿
好饿
饥饿感席卷而来，胃部的烧灼感让她将目光放在了香炉上的火龙上。
在与方才的气息融合后，火龙也象是完成了使命，发出一声长啸，随后一头扎进了柚柚的体内。
热度很好地缓解了饥饿感。
但不够。
远远不够
她掀眼，看向了屋外的“太阳”。
本能的感知告诉她，这也是本属于她的力量。
来吧。
她招手。
那即使是远眺都格外庞大的光源竟就真的向她靠近。
逐渐凝聚为了巴掌大的光团落在了她的手心。
宗祠内光芒大盛。
刺得众人都睁不开眼。
待到光芒散去。
神龛之上，那颗被供奉了无数岁月的龙蛋，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
是生着一对玲胧龙角的小姑娘。
漆黑的瞳仁此刻彻底化作了金色，竖瞳微微收缩，那原本淡漠的眼睛，在把他们容纳在内后逐渐有了温度。
“我回来了。”
她笑道。
“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身上的衣裳无风自动，周身缭绕着还未散尽的幽蓝火光与赤金流霞，宛如九天之上降临的神只。
“哐当。”
不知是谁手里的祭品盘子掉在了地上。
久久无人出声，半晌后，带着狂热惊喜的欢呼声如浪潮般涌来。
一切都和白家的预言对上了。
没人会怀疑她的身份，那股来自骨血之中的臣服不会作假。
虽不知为何宫主会从外界进来，但此刻欣喜冲刷了一切的疑虑，心情大起大落之下，没人有多馀的精力去探究。
唯有徐诰微闭了闭眼，瞬间明白了一切。
周崇象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膝盖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他仰着头，目光死死地锁在柚柚额头上那对小巧的龙角上，浑身抖得象是下一瞬就要昏迷过去。
怎么会。
怎么会是她？！
龙族还没消失？？
但，但，但明明五百年前那龙蛋孵化出来的龙早已早夭了。
这是五百年前的话，她又怎么可能是那条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若云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是她闺女。
她上前，也不管柚柚身上还残留着那种让人心悸的馀威，一把将小团子捞进怀里，上上下下地摸索检查。
“烫不烫？有没有哪里难受？”
江若云手心触碰到那对有些微凉的龙角时，动作一顿，却并没有缩回手，而是小心地避开了那里，去摸柚柚的额头。
柚柚眨眨眼，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肢体残留的熟稔还是很快就让她放松下来。
是娘亲唉！
在和龙蛋上残留的气息融合之后，她就象是来到了一具新的身躯中，一举一动都带着新奇。
她顺势在娘亲怀里蹭了蹭，非常自然地脱口而出：“娘亲，柚柚没事呀，就是有点撑。”
她说着，还不想让娘亲担心，特意把小肚子挺了挺，果然圆滚滚的。
这一动，江若云才发觉怀里的孩子象是忽然抽了个，竟差不多有了十岁的身量。
江若云：“”
被这么大一孩子一蹭差点带着她一起滚到地上，柚柚的力气好象也大了许多。
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一半。
还有这对龙角
晶莹剔透的。
看着就有点手痒。
也不知道能不能摸。
柚柚都没想到自家娘亲一见面就盯着自己的角看，以为她是对于自己忽然变了个种族不太适应。
刚要解释一下来龙去脉，就听江若云认真问道：
“能摸吗？”
柚柚：“啊？”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是龙啊啊啊啊啊！你怎么是龙啊啊啊啊！】
柚柚差点没被它吼聋。
刚准备说什么。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原来你之前吹的牛不都是在骗我啊！】
柚柚：【什么吹牛，明明是实话好吗？】
系统依旧扮演尖叫鸡。
看起来已经是完全不能交流的状态了。
不过它显然不是最受震撼的，身后噗通一声。
柚柚顺着看过去。
原来是周崇晕死过去了。
不过说真的。
他能坚持到现在才晕已经很超乎她的想象了。
“宫主”
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响起。
东伯不顾年迈体衰，跌跌撞撞地冲到神龛前，却在距离柚柚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车。
不敢再靠近。
象是怕惊扰了神明，又象是怕这一切只是个一戳就破的梦。
老人家浑浊的眼里蓄满了泪水，颤颤巍巍地就要往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