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餐一顿后,河岸边堆起了一座颇为壮观的鱼骨小山。
就在众人还在修整,商量着接下来是走哪的时候,不远处的芦苇荡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谁!”
睚眦反应最快,手中的软剑瞬间出鞘,寒芒直指那片一人高的芦苇。
饕餮和穷奇也立刻停止了动作。
响动意味着有活物。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这个鬼地方听到这样的动静。
是野兽终于要来了吗?
不知为何,可能是本来就有这种预感的原因,他们心里倒也没多少惊讶,反而还松了口气,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宿命感。
然而,从那摇曳的芦苇丛中钻出来的,既不是猛兽,也不是什么精怪。
而是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裤脚高高挽起,手里还提着一只破旧鱼篓的老翁。他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在那巨大的植物映衬下,渺小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看到眼前这一群人,老翁吓得双腿一软,手里的鱼篓“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这”老翁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一堆鱼骨山上,最后,看向柚柚手中最后一条鱼。
以及
那已经毫无动静的湖面。
下一刻,他竟是不顾众人的兵刃相向,扑到了那堆鱼骨前,激动得老泪纵横:“死绝了,真的死绝了啊!这河里的恶鬼,终于死绝了!”
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路数?
那老翁感慨了一阵,忽然转身,竟是冲着他们感激道:“恩人呐!多谢几位神仙出手,除去了这河里的祸害!老朽代表全村老小,给恩人们磕头了!”
“村子?”周祁诤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上前一步,虚扶了一把,“这里还有其他人居住?”
“有的,有的!”老翁抹了一把眼泪,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周祁诤和他年纪差不多,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这一众男女老少的组合,也让他的警剔心低了些。
“咱们村子就在前面不远的坳里,被这河里的怪物困扰了许久了,村里的人都不敢靠近河边半步。今日恩人仗义出手,若是传回村里,大伙儿指不定要高兴成什么样哩!”
说着,他热情地招呼道:“几位神仙若是不嫌弃,去咱们村里歇歇脚吧?虽然没什么好东西,但粗茶淡饭总是管够的。”
周崇缩在后面,疯狂给柚柚使眼色:别去!这鬼地方出来的老头能是正常人吗?
周祁诤也有些迟疑。在这危机四伏的圣地里,突然冒出一个热情好客的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别说是热情好客的人了,就算是突然冒出来一个人,都足够吓人了。
当年的事大家都知道。
圣地落寞之后,徐家也不在了,在周祁诤的想象中,这里本该是箫条的,因此有人在这件事就已经很奇怪了。
青天白日的,周祁诤又忍不住望了眼对方的脚底,只不过圣地内只有萤火照亮,他也看不清对方是否有影子。
“去呀,为什么不去?”
柚柚把盛了洗手水的叶子随手一扔,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正好我还没吃饱呢,刚才那鱼光有肉没有饭,吃着不顶饿。”
说着,她朝娘亲点点头,就迈开小短腿就跟在了那老翁身后,嘴里还甜甜地喊着:“老爷爷,你们村里有米饭吗?要有那种大米饭,拌着猪油特香的那种。”
老翁乐得合不拢嘴:“有!都有!咱自家种的谷子,香着呢!”
众人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只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江若云在接收到柚柚的小动作后,就知道这孩子心里是有数的,一点没担心。
她从容的态度也对身边人起到了积极的影响。
柚柚就算是走在最前面,也能感受到气氛的变化。
其实她一直都不是乖巧懂事的孩子,她有太多的事要做,又有太多的秘密藏在心里。
但是盖住了她所有的缺点的,是母爱,让她能够毫无负担地做决定。
至于愁的人,非周崇莫属。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对他的冲击力实在太大。
甚至把自己夹在饕餮和睚眦中间,恨不得贴着他们走。
果然凡事都需要比较,相较而言,原本让他万分警剔的非人生物都显得靠谱起来了。
这老头对这里的地形显然足够了解,带着他们穿过了茂密的芦苇荡,甚至都用不着他们给的指南针。
“我们在这里住了很久哩!村子里青壮年少,这鱼又实在危险,只有我这种年纪大,但有经验的,偶尔来瞧瞧情况,这鱼患要是再继续下去,我们就真的要举家搬迁啦。”
老头摇摇头。
周祁诤仗着自己和他年纪相仿的优势,不断跟他搭话,试图套出点信息。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点优势跟柚柚比起来,好象什么都不是。
这个老头明显对柚柚才是特殊的。
他明里暗里试探半天,这人都象是锯嘴的葫芦似的,就算开口了也是说些无关紧要的岔开话题。
柚柚一开口,那就跟泄洪了一样,说个不停,恨不得把家底都掏出来。
“这里晚间过夜危险,虽然不清楚你们是从哪来的,有几分本事,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在外面过夜。”
“我们村子里有不少空屋子,随便住,要是担心的话,就准备好人守夜。”
他这话说得敞亮,倒是也让其馀人的戒心少了些。
只是等到见到了这老翁口中的村庄后,那疑心又复而升起了。
实在是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一幅宛如世外桃源般的田园画卷。
在外面肆意生长的植被在这里似乎都被有意地修剪过,变成了恰到好处的天然屏障。
平整的阡陌,整齐排列的木屋,屋顶上还有袅袅炊烟,显然他们到的正是时候。
田埂间,甚至还能看到几只正在悠闲踱步的狗,虽然体型比外面的狗要大上一圈,但看着憨态可掬,半点没有林中怪物的凶煞气。
几个妇女结伴而行,正在村口的河边清洗着衣物,见老翁回来,还热情地唤了句“东伯”。
“今日回来的这么早啊!这后面的是?”
他们也看得出来这群人非富即贵,就连在一旁开路的侍卫们,都气度非凡。
心里怀疑着东伯是不是遭人胁迫了。
从周祁诤的视角,能看见这群人眼中不作掩饰的戒备,或许是远离尘世太久,没了外面人喜怒不形于色的作态。
不过这样倒是让他放心许多。
要是人人都这般热情,那才是不对劲了。
不过,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们的态度却忽而软化下来。
东伯:“来者是客,他们还帮忙处理掉了村门口那湖里的鱼患,长春,去收拾几间屋子出来给贵客们住。”
名为长春的妇女“唉”了一声就离开了。
村门口的动静,引得其馀人也都从屋子里走出来,在听了东伯的话后,簇拥上来,脸上带着质朴的笑容,手里还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鸡蛋,有瓜果,甚至还有一个大婶手里还提着把铁锅,看样子是还在做饭,。
“真的吗?那河里的黑鳞鲛真的死了?”
“快快快,把家里的腊肉拿出来,今晚要摆流水席!”
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包围,就连最为警剔的周妙菱都有些手足无措。
难道圣地内真的有居住了五百年的村民?
但,但这怎么可能?
饕餮嗅了嗅,看向柚柚,摇摇头。
气味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们吃的也是正常的食物。
但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了。
睚眦的手一直落在身侧的剑柄上,只待有异动就拔剑出鞘。
就在这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位女子娉娉走来,一袭白衣胜雪,脸上却挂着可亲的笑意,将那白衣带来的疏离感都消去了。
“族长来了!”
女人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东伯身上:“东伯的气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这话说的有些莫明其妙,但是东伯却笑呵呵的,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句夸奖。
“族长过誉了,我这老骼膊老腿的,哪比得上您?”
族长微微摇头,但也知晓轻重缓急,没在客人们面前跟东伯互谦起来,转而问道:“贵客们可否要在我们族中歇歇脚?”
东伯闻言瞬间懊恼道:“瞧我这急性子!都忘记问问贵客们的意见了。”
于是,下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柚柚身上。
是所有人。
他们这一行人看向她也就算了,毕竟柚柚不谦虚地说,她确实是领头的人物。
但是
这村子里的人。
怎么也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