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恍惚。
仿佛刚刚从午后小憩中醒来,还没有完全清醒。
阳光慵懒地洒在暗红色的木质地板上,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窗外的鸟叫声,伴随着远处街道偶尔传来的蝉鸣声,构成了夏天的午后。
梁落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旧书桌前,桌上的稿纸被口水浸湿,墨水晕开,散发出略带苦涩的气味。
“小落——还没写完吗?”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那是他听过无数次的声音。
脚步声很轻。
随着那一抹浅淡的香气靠近,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啊,你在睡觉!为什么骗我!我等你等得都要饿死了!”
姐姐绕到了他的侧面,动作自然地弯下腰,用食指擦掉他脸上的墨水。
她的侧脸在阳光的勾勒下有些看不清,蒙蒙胧胧的,有一丝虚幻的美。
“真是的,不写就直接跟我说不就好了嘛,姐姐又不是什么恶魔。”
她轻声说着,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猜,刚刚睡醒的某人现在或许会想吃点什么东西?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梁落最怀念的古灵精怪的笑意。
“姐,你到底——”
梁落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他发现话到嘴边,似乎被童年时姐姐经常拿来吓唬他的“大灰狼”吃掉了一般,就这么卡住了。
或许是刚刚梦见了什么东西吧
梁落摇了摇头。
“恩?怎么了?不想出去吃吗,那我们点外卖?好久没吃炸鸡了”
“你你不是前天才吃过吗,怎么就好久了。”
“总感觉小落变沧桑了好多,眼神不对了!说,你是不是夺舍了我弟弟的噬魂怪!”
梁晚枫并手为刀,轻轻敲在梁落脑袋上。
然后轻轻变为温柔的抚慰。
姐姐象是看出了他的劳累,伸出手,指尖顺着眉心缓缓下滑,将他的眼睑合上。
这动作是如此熟悉。
梁落的瞳孔猛地收缩。
似乎在那个噩梦中见过一样的既视感。
“姐!”
“恩?”
梁落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
然而,在那一瞬间,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那张温柔的侧脸在光影中迅速被吞没,化作一片白光。
梁落拼命睁大眼睛,想要再看一眼。
姐姐的表情、姐姐的动作,还有她那件在家总是穿着的■色睡衣等等,那件睡衣,是什么颜色来着?
在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到大脑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嘶啦声,象是书页被生生撕毁了一角。
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某种构成他生活的一部分,天天都会看到的,他绝对不会遗忘的东西。
梁落恐慌地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手破碎的空气。
“——!”
梁落猛地从床上坐起。
剧烈的喘息带动了胸腔的震动,立刻引发了一阵沉闷的刺痛。
视线里不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惨白的医院。
某种意义上,或许也挺熟悉了。
梁落的手死死抓着雪白的床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眼神涣散。
“梁落,冷静点。”
一个略显低沉的女性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梁落象是没听到一样,颤斗着抬起右手,死死按住自己的额头。
他在回想。
他在疯狂地从记忆的书架上翻找东西。
他记得和姐姐的每一个生日,记得她喜欢的菜,记得她窝在沙发上慵懒的样子,但唯独想不起那件睡衣的样子。
是什么?
颜色是什么?
型状是什么?
为什么刚才明明还在眼前,现在却只剩下一团模糊的灰雾?
一件衣服的颜色而已,无所谓啊梁落试图说服自己。
但是平整的记忆版图上被生生剜去了一个小孔,那种残缺感却让梁落感到一种近乎崩溃的空虚。
这次是颜色,下次呢?
如果再来一次,他会忘掉什么?
姐姐的声音?
到最后
“梁落!看着我!”
一只微凉却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梁落浑身一震,涣散的目光顺着那只手缓慢上移。
历灵正站在病床边。
她平日里那副波澜不惊的脸庞上,此刻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慌张。
她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的梁落。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少年虽然年轻,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隐忍与冷峻。
他面对灾兽时,面对几乎将他击败的强敌时也没有这般失态。
可现在,他眼神里的那种绝望和无助,象是一个在荒原中彻底走失的孩子。
历灵的手指微微用力,按在他肩膀上。
“没事了,这里很安全。”
梁落呆呆地看着她。
“历灵姐。”
梁落虚弱地喊了一声,身体象是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靠回了枕头上。
历灵看着他重新恢复平静,却依旧紧锁的眉头,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这个少年身上发生的异变,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她收回手,将手中的包向一旁藏了藏,里面的黑色刀柄上多了一抹红色的裂痕。
有些事,或许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的最好时机。
“先休息一下吧。”
历灵伸手拉上了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