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杀人啦!”
“闻楼杀人了!”
“救命呐!有贼人啊!”
……
闻楼周遭嘈杂声渐起,被弩箭与刀兵交加之声惊动的食客和打尖投宿的旅人纷纷四散而逃,人声愈发鼎沸,终于把在安业坊巡街的建康衙署的差役给招了来。
“葛头儿,葛头儿……听说是闻楼有人杀人,死伤不少,这是要闹出大案呐!”一差役按着刀柄,满面惊恐之色,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着详情。
“哦?”
“可问清了有多少人?”这带人赶往闻楼的乃是建康令王复手下的一名姓葛的游徼,负责巡查建康衙署附近的四坊,是低级吏员,不入流的那种。
晋朝州郡县之下设置乡、亭、里三种机。乡设啬夫、三老、游徼等职位,啬夫是乡的主事长官,三老负责教化乡民,而游徼便是负责乡里的治安。
建康乃大晋都城之所在,亦是朝廷中枢之所在,每隔几坊便依照乡设置游徼,以安民众。
“回葛头儿,人都不少,少说百来人,而且都有武器,好像还带了弓弩!”
“嗯,阿拉晓得了。”游徼姓葛,是建康本地人,说的一嘴吴地方言。
“不好,要是带了弓弩闹出了大事,阿拉哥几个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葛游徼听到用到了弓弩,兹事体大,稍回过神,双眼忽的就亮了起来。
私自藏匿甲冑及强弩等朝廷明令禁止的武器防具,依照《晋律》之中违制一条当处以极刑,数量多的甚至还会连坐株连!
当然了,私藏甲冑弓弩的罪名的前提是要人赃并获。
晋廷虽说南渡以来威信大降,士族部曲大肆私蓄甲兵,但是没有一个不长眼的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拿出来,更别说一群人手持弓弩长刀潜入酒楼食肆行凶杀人的。
此次在闻楼聚众行刺的人当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了,建康可是大晋都城,天子脚下,城北安业坊还是距离台城、宫城较近的,仅三五百步距!
这是要造反呐!
他一招呼,身后立刻冲上来十几个差役:“你们都听好了!咱们现在遇到了大事,这趟差使要是出了差错阿拉都吃不了兜着走!闻楼的贼人一个不许走脱了,全都给我拿下!”
“诺!”众人拱手,纷纷准备拔刀。
“别急,还有。我们只有不到二十个兄弟,贼人众多,寡不敌众,我也不会让弟兄们明知前头是死路还逼着你们白白送死。”
葛游徼指派几人:“去,通知建康北部尉,告诉他们,不想受牵连,立刻派人过来。”
晋朝南渡以后,都城建康六部尉仿照洛阳六部尉设置,为东、南、西、北、左、右部尉,汉末曹操就曾担任过洛阳北部尉。
“诺!”
“你们还愣着作甚?”葛游徼吼了一声,立刻让差役们赶去闻楼,众差役听到还有建康北部尉衙署的人支援,似乎都有了底气,都亮出刀,撒开了步子开始跑。
路过的百姓听到动静再见差役出动了,都知道前头出了命案,不敢阻拦,纷纷让开道……
安业坊的街市上差役出动,一副匆忙的样子,百姓闻声而动,乱糟糟透了!闻楼之内更是鸡飞狗跳,厮杀呐喊声与刀剑金属碰撞声交织萦绕在楼内,一时不断。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护卫统领曹吾用长刀砍翻两名黑衣人,又杀入手持弓弩的黑衣人群之中,左冲右撞,一番搅扰,几无一合之敌!
随手抢夺两把强弩,朝着前来冲杀的黑衣人就扣动了悬刀,随着弩箭冲力十足的发射出去,上前要动手的黑衣人纷纷中箭,应声倒地。
随着护卫增员,加上曹吾、曹叔二人奋力护卫,那紫袍少年也被护卫们扛上肩头,众人正要撤退,黑衣人渐渐不敌,眼中开始露出畏惧之色!
“大胆贼人,竟敢当众杀人!”黑衣人与紫袍少年的护卫们正在对峙时,葛游徼率领巡街的差役呼啸而至,姗姗来迟。
黑衣人见差役赶到一个个再不迟疑,纷纷夺路跳窗而逃,有的逃不了的竟然掏出事先准备的剧毒,服毒自尽了!
“兄弟们,给我上啊!”葛游徼见黑衣人潜逃,一面令人上楼支援,一面又令人出去堵截,奈何人手有限,不能尽顾,没法子让几个黑衣人趁着夜色逃了去。
葛游徼砍了两个不知好歹,想要杀了他的的黑衣人,上得闻楼来,见紫袍少年周遭侍卫众多,二楼又是一地的死尸,连木板都被血污溅满,忙令人围住所有人。
葛游徼仔细打量紫袍少年一行人,正要有进一步动作,将所有人等待到建康衙署去,他甚至还盘算好了典狱陈四接手这么多人一定会好好搜刮一番,到时候也少不了他的好处……
奈何曹叔从怀里掏出一块精致木牌,推开差役走到葛游徼近前,递了上来。
“陈留王府!”葛游徼的手颤抖着,他望着不远处的紫袍少年,忍不住好奇心的问道有:“那这一位是?”
曹吾收好长刀,正在检查紫袍少年伤势,他回头答了一句:“这位是我们家世子爷。”
“世子爷!”葛游徼吞了吞口水,我滴个乖乖!
陈留王乃前朝禅位的魏元帝曹奂之后,是为晋的二王三恪之一。
第一任陈留王即是曹奂,至今一百多年了。
陈留王传到现在的曹劢已经是第三世,曹劢当了三十年的陈留王,然而却子嗣不丰,先前所生五子皆早夭,年近五十才有了这十六岁的曹恢,早早地便立为了世子,简直是视若珍宝!
“哪一个不长眼睛的家伙竟敢袭击刺杀世子?待我家府君查明真相,一定给世子爷一个满意的交代!”葛游徼毕竟只是个小小的游徼,他的上面还有建康六部尉,还有县丞,还有建康令王复。
“敢问足下何人?”曹叔让人给那个身着紫袍的少年世子包扎,见葛游徼上前,问了句。
葛游徼加快脚步上前答话:“小人只是安业坊的一个小小的游徼,听到此地有动静,不敢耽搁,便带人前来……”
“是什么人敢在本部尉辖内闹事?”葛游徼正在与曹氏的人攀谈,恰好北部尉刘稚闻讯也带人赶到了。
“见过刘部尉!”
“免了。”
北部尉刘稚皱着眉头上楼,他半道上就听到了动静,还亲眼见到黑衣人跳窗逃跑,他让人前去追捕,自己先进了闻楼。虽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见到满地狼藉,横尸遍地,他再也不能平静了,今日这事闹得也忒大了!
刘稚深知,这个建康城的治安是不好管理的,哪怕只是分掌建康北部治安。
建康为国都,官宦权贵,三教九流,不知道哪位就有什么背景,哪位上面有谁,背后是何人撑腰。
所以北部尉这个官,看似不大,但是可能将来惹来的麻烦却不少,同时还要维护着帝都的安全。
“太祖初入尉廨,缮治四门。造五色棒,悬门左右各十余枚,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
北部尉刘稚虽也知晓自己身担重任,不可懈怠,可他却不能像曹操那个恣意妄为,顺从己心。
刘稚出身彭城刘氏,祖父是御史中丞、镇北将军刘隗族人,父亲刘圭生前是光禄大夫,廷尉。
当年王敦之乱时,大将军王敦以讨伐刘隗等人“奸臣惑主”清君侧为由,列举十大罪,自江州武昌起兵,一路顺长江打到建康。
尚书令刁协受命下诏,令当时镇守淮阴的镇北将军刘隗援救,驻守合肥的征西将军戴渊亦带兵回护,元帝司马睿更是亲自披甲督战。但是朝廷军最终还是不敌王氏的大军,加上戍守石头城的右将军周札临阵倒戈,投降王敦,不久建康落入王敦之手。
之后,元帝司马睿重病不起,王敦诛杀异己,大肆拥揽朝政,刘隗出逃石赵,投奔石赵皇帝石虎,被王敦列为反贼,彭城刘氏亦受到严厉打压,在王氏执掌朝政之时,刘氏没有出过八公级别的高官!
时移势易,王氏衰败,颍川庾氏、龙亢桓氏、陈郡谢氏相继而起,纷纷秉政,彭城刘氏这才喘过气来,逐渐重新进入建康政治中心。
几番问询之下,加上葛游徼从旁补述,刘稚大概了了解了事情始末。
即便是士族出身,可是刘稚也不能草草处理此案,毕竟涉及陈留王世子,而陈留王的身份在大晋又是极为特殊的,是当年武帝为了展示国朝恩威,所以特意将前朝皇室遗存的这点血脉留下,高爵沿袭,世代不绝曹魏之祀。
如今,竟然有人刺杀陈留王世子,谁人不知陈留王曹劢只有这么一个独苗,这要是出了闪失,岂不是往朝廷脸上泼脏水?说司马氏过河拆桥,篡了人家的江山,还要灭了人家的子嗣,断了人家的香火,绝了人家的宗庙祭祀?
陈留王曹劢世子曹恢在建康城北的安业坊闻楼被刺杀,此事定会在建康掀起轩然大波!
“先请世子移驾到,”刘稚思索了许久,不知道将曹恢安置到哪里得体,这才想起来问一句:“敢问世子前来建康是要见什么人,办什么事?”
曹恢虽说疼晕了过去,可是管家曹叔与护卫统领曹吾却是清醒得很,因为这二人都经历了一场生死博弈,曹叔有条不紊的答道:“回刘部尉,我家大王是命世子前来拜见征北大将军的。这不,因为入了夜,所以才不敢前去打搅。”
“原来如此!”刘稚听曹叔说陈留王要巴结征北大将军徐骁,丝毫不觉得有异样,毕竟眼下徐骁作为辅助四大臣之一,又手握军权,许多人赶着缔结关系,并不算的什么稀罕事。
一旁的葛游徼听说陈留王世子要拜见徐骁,他忍不住插了一句:“那你们来的也太不巧了,征北大将军早已经不在京中了!”
“啊?”曹叔一副惊诧模样,嘴巴张得老大。
刘稚点头表示赞同葛游徼,他附和道:“葛游徼说的不错,征北大将军奉命征讨反贼孙恩,这一经是两三日之前的事了,你们怕是要扑空了。”
曹吾凑近了追问:“那征北大将军何时归来?”
“这出兵打仗哪里有个准信?少则三五月,多了怕是一年半载就是常事。”葛游徼倒是个热心肠,上司刘稚还未开口,他就抢了话。
“去馆驿!”建康北部尉刘稚建议道:“馆驿虽然简陋,但是没有到朝觐的日子,最近朝廷也没有什么大喜事,那地方闲的空,也不会有人想得到,把世子安顿在那里至少安全没有问题。再说了现在世子受了伤,应该早早请个大夫去瞧一瞧,早日把弩箭取出来才是。”
“那便如此办!”曹叔做了决定,带着人护送着世子曹恢离开了闻楼,等陈留王府的人离开,闻楼也被刘稚下令封锁……
/86/86791/2590323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