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深夜里,夜凉如水,半轮皎月高悬空中,月下,残烛的灯火柔弱不堪地在风中摇曳。
徐府,徐宗文正在租赁的宅院里与郗俭,郭裳二人秉烛夜谈。
徐宗文将孙泰被杀,孙恩率领天师道在吴郡造反以及已经即将出征平乱的诸多消息向二人一一道明。
“既然吴郡之行在所难免,将军不妨去一趟。说的夸张些,孙恩手下就算是上万人不过是一些流民草寇和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愚民百姓,战力再强能与燕军、秦军那样的虎狼之师相比吗?”郭裳极力支持徐宗文南下吴郡平乱。
若是徐宗文顺利剿灭天师道的反叛,擒杀孙恩,徐宗文在朝野的声望无疑又会增长不少!
郗俭满脸平静,他眼中闪过一道厉芒:“此乃天赐良机!将军若能把握住这次机会,一定能够在朝中崭露头角,借此吸引到更多的支持!”
徐宗文驱除胡虏,平定中原,光复两都的志向郗俭心知肚明,正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裴卿、郗俭、郭裳才先后加入徐宗文的幕僚团,只有得到更多的盟友,北伐成功的可能性才会大大提高!
徐宗文何尝不知?
正是因为如此,徐宗文才主动请缨南下平叛,为的就是夺取军功,更进一步,只有地位高了,手中才有更多的权力,不至于被人掣肘!
当年大司马桓温北伐就是受了殷浩等人的扯后腿,不得不仓皇撤军,导致赵国(后赵)灭亡时,北方大片旧土被鲜卑人收入囊中,晋朝没能分一杯羹。
桓温能灭亡李氏汉国(成汉),又能兵临黄河,收复洛阳、长安两都,足见其有一定的军事实力!
然而,桓温终究因为朝局政治,不得已以收复疆土,获得军功进一步作为其在政治上攫取权力的基石,将自己最初的抱负忘得一干二净,最终将自己的眼界局限于晋朝江南的一隅之地,深深沉浸在权力的泥沼里不可自拔!
“将军,建康城虽说是龙潭虎穴,可是机不可失!会稽王庸碌无能,整日贪杯度日,天子将大权交给了他,他却转手下放给了王国宝兄弟,如此昏聩竟也能执掌中枢?自古以来,德不配位者必死无葬身之地,会稽王不能长久……”
“将军如能留在建康,拥护太子,扶持正统,则天子万年之后,将军就是当世伊尹。届时,莫说是辅弼幼主,哪怕是行僭越之事,又有谁能与将军为敌呢?”
郭裳忽如其来的一番话让徐宗文茅塞顿开。
是啊!
原本,南朝第一帝刘裕,也就是现在征北将军府司马刘寄奴不就是平定孙恩之乱,一步步从士族的博弈中脱颖而出,最终立足建康,北伐灭国,积攒军功,封妻荫子,乃至于受九锡之礼,封国十郡,终而能取而代之!
徐宗文想入非非,一旁的郗俭听的心中忐忑,早已经大汗淋漓!
郭裳这可都是大逆不道之言,谋反乱政之论啊!
郗俭脸色大变,他指责郭裳心怀不轨,想要置徐宗文于万劫不复之地,他怒斥道:“郭子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会稽王德不配位确实实情,可是你劝将军总揽军功,攀高踩低,甚至欲行不轨,这与谋逆有何不同?”
郭裳也是胆子忒大,他丝毫不畏惧与郗俭辩驳,反而加大了声音,徐宗文忙暗中给了远处的张三张四兄弟一个手势,让他们仔细防范,莫要让圣人靠近!
郭裳不以为意道:“守约兄才华横溢,精通经史,试问大晋朝的天下是从何处得来想必守约兄比在下更清楚不过!当年宣帝、景帝、文帝父子三人欺曹氏孤儿与寡母,专擅朝政,把持中枢,后来武帝代魏自立,才能翦灭孙吴,一统天下!这其中的肮脏龌龊,守约兄不会不知?”
“自古以来,天命无常,惟归有德,司马氏得位不正,有什么不能说的?要不,守约兄这就把在下绑了,解送廷尉,交由朝廷治罪便是!”
郭裳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身子站得笔直,闭上双目,一副临刑时毅然决然,死不悔改的神情,让徐宗文憋了半天笑!
郗俭被郭裳一语点醒,不错!道理是这个道理,晋朝的天下也不是司马氏自己打下来的,而是靠着宣帝司马懿父子三人玩弄权谋,架空曹氏谋夺来的,并不正大光明。
就连明帝司马绍当年听丞相王导说出实情,也意想不到的开始悲伤起来,甚至把自己的脸埋在床里,哭号说:“这样得到天下,怎么可能能够有好下场呢?”
也就是说,作为天下之主的晋明帝此时认为自己司马家得国不正,不仁不义,是臣背君。
司马家原本是臣子,但是利益熏心,篡位了,那就是背离了道德,同时是不忠的,不符合儒家思想。
郗俭祖上是晋臣,永嘉之乱后遗留中原,不得已辗转归附胡人。如今投效徐宗文,重新回到汉家怀抱,如不是儒家教育,他对晋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念想,忠君爱国更是无从谈起。
再经由郭裳这么直白的陈说一番,心里也已经开始动摇……
“二位先生所言骁以为都有可取之处,但是眼下什么柄国之臣,什么辅弼幼主都是浮言,都是空洞之谈。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南下平定天师道之乱时一刻也不能放松对北方胡人的监视!”
关键时候,徐宗文没有头脑发热,反而非常清醒,现在北方的大片疆土都还没有收复,胡人还很猖獗,慕容垂、苻丕、苻熙、张蚝等人始终是晋朝的大患!
自从白狼渡之战结束,徐宗文奉诏入朝以来,这半年光景犹如须臾之间,忽然而已。
徐宗文在建康安逸不少,北方却未曾有过片刻的停歇。
郗俭道:“自从太元九年开年,慕容垂正式称帝,燕国复兴(后燕)。在慕容垂之后,燕国(前燕)帝慕容暐之弟慕容泓在华阴起兵,重建燕国(西燕),没多久被部下弑杀,为其弟慕容冲所取代。”
“同年,因为秦王苻坚淝水兵败,秦国大势已去,鲜卑慕容氏复国,羌族首领姚苌在北地郡拥兵自立,自称万年秦王,建立了秦国(后秦)。”
姚氏一直心存异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也就苻坚柔仁,换了别人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郭裳也道:“今年三月,吕光撤离西域班师回朝,吕光凯旋回归的消息传到了凉州高昌郡太守杨翰那里,杨翰估计吕光会趁中原大乱之机夺取凉州自立,便向凉州刺史梁熙建议梁熙拥立苻坚的堂弟的苻洛为帝,以借助皇室的威望,制服吕光。吕光也考虑到回长安尚不知能否幸存下来,关中也没有用武之地,夺取凉州也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
“于是,吕光采纳了杜进的建议,下令向高昌进军。途中,敦煌太守姚静,晋昌太守李纯举郡投降了吕光。吕光杀了凉州刺史梁熙,率军进入姑臧城。吕光自称凉州刺史、护羌校尉,这是要割据自立。”
太元七年,苻坚在统一了北方地区后,又想经营西域。于是,命吕光为特使持节、都督征讨西域诸军事、安西将军、西域校尉。组成了一支由七万步兵,五千骑兵,号称十万大军的西征大军,统一西域。
吕光占据凉州是大势所趋,这也是凉国雏形(后凉)。
中原和凉州纷纷割据自立,北方草原之上,代王拓拔什翼健的孙子拓拔珪在牛川纠集鲜卑拓拔部的旧部,暗中准备复国行动,代国(北魏)在蠢蠢欲动之中!
在太元十年五月光景,强大的秦国实际上已经一分为六,苻氏氐族秦国(前秦)、慕容垂燕国(后燕)、慕容冲燕国(西燕)、姚氏羌族秦国(后秦)、吕光的凉国(后凉)和拓拔氏鲜卑代国(北魏)。
此外,秦国境内大小的割据政权之外不乏还有像杨氏仇池(后仇池)、丁零翟真(翟魏)、鲜卑乞伏国仁(西秦)这样的小势力盘踞。
随着锦衣卫的发展,北方的情报不停的朝徐宗文手里聚集,胡人的态势一举一动都在徐宗文的掌握之中!
“庞白有功,有大功!”徐宗文将秘报扔入火炉中焚烧殆尽,他对着郗检和郭裳二人赞扬道。
郗检道:“庞白当初也只是秦军降将,若不是将军慧眼识珠,也不会有他的今日,将军也是功不可没。”
“将军用人不分士族寒门为界,不以关系亲疏为限,唯才是举,赏罚分明,有了锦衣卫这柄利器,之后的伐战我们一定会占据主动。”郭裳仔细分析道。
北方乱成了一锅粥,驻守洛阳附近的骁骑军却成了谁也不敢轻视和招惹的存在,即使徐宗文不在,有裴卿、沈玉二人坐镇,张耗、苻熙在并州不敢南下,慕容垂忙着攻打苻丕、翟真,更不愿与骁骑军为敌。
“秦王苻坚眼下困守长安孤城,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秦国要亡了!”郗俭叹了一口气,一年前,他也是秦国体制下的一名普通官员,当时秦国国力强盛,拥兵百万,这才一年的时间,就分崩离析了!
秦国的衰亡让郗俭唏嘘不已,郭裳却认为这是必然,王景略死后,苻坚身边没有人能够劝阻他,在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和流芳千古的诱惑之下,苻坚最终是踏上了自取灭亡这一步!
晋朝上下同仇敌忾,政治清明,北府兵骁勇善战,谢安在世时朝廷内外,三军上下如臂使指,远不是当年国力衰弱,主昏臣庸的孙吴可比的!
秦国想要一战而定江南,未免太过轻敌自大!
徐宗文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朝着房间外喊了一声:“来人!”
张三张四兄弟闻声而入,兄弟二人拱手询问:“将军有何吩咐?”
“召集狼卫,准备马匹,今夜赶往吴郡!”
“将军要星野南下,是不是太过仓促了?”郗俭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还在谈论国家大事,徐宗文突然之间改了主意,让他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徐宗文解释道:“兵贵神速,刘裕的人马不是刚从钱唐撤回了吗?让他速速召集,跟随我们前去吴县,吴县有郡兵五千,加上被裁撤的禁军老弱也有七八千人马,够用了!”
“更何况朝廷还会调拨精锐的龙骧、虎贲二营禁军归属将军指挥平乱,眼下趁孙恩在吴郡立足未稳,突然袭击,获可取得奇效!”郭裳决得徐宗文并不是一时兴起,对付孙恩就得出奇制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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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拨四十名狼卫把夫人送到徐州去,给我留下十名狼卫即可。”
徐氏在徐宗文的推动下正在像徐州旧籍东海郡回迁,把桓献容送到徐州,既远离燕军、秦军,又巧妙的避开了天师道闹事的区域,加上四十名身手矫健,机智灵活的狼卫一路护送,非常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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