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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赫六年二月初九,春闱日。
宣室殿内,皇帝徐宗文正在召见中枢大臣商议今年春闱大计。
“九品中正刚完成定品,今年的春闱朕欲以辅机为此次殿试主考官,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宁制九品中正与科举制并行,九品中正制以郡小中正,州大中正品评家世、品行为主,然后定品报吏部,由吏部上报内阁审核,皇帝御笔批准后下发至中书省复核,再发门下省三核,最后交由尚书省执行,方可授予官职。
科举制则更为复杂,每年夏季先在各县举行院试,又称之为夏闱,参加者为普通士子,合格者为生员,称秀才。
院试之后,同年秋季在各郡举行府试,又称秋闱,由各县秀才参加考试,通过者为举人,可为吏。
府试之后,同年冬季在各州举行会试,又称冬闱,由各郡举人参加考试,取五百人,通过者授予贡士,可为官。
会试之后,明年春季在洛阳举行殿试,又称春闱,通过者称之为进士,取二百名。
“陛下!臣以老迈,且内阁诸事冗杂,老臣早已不胜繁巨,哪里还能抽得身来主持春闱大计,守约刚卸任吏部尚书,不如让守约来出任殿试主考官一职。”
裴卿望着身侧的郗俭,笑着说道:“一来守约作为内阁次辅,有这个资格,二来嘛守约身为中书令,数年来勤于王事,德高望重,由他来做天下士子的老师,没有人敢不信服的。”
“当然了,这只是老臣的一些鄙薄浅陋之见,如何抉择自然还需陛下乾纲独断!”裴卿久在中枢,对于皇权和相权之间的分寸把握的非常好。
徐宗文摸着渐长的四寸美须,露出满意的微笑:“既如此,那就让守约出任殿试的主考官。”
“臣谢陛下!”郗俭对于这个机会自然是十分珍惜,能有机会成为殿试主考官意味着距离桃李满天下不远了。
“那朕就等着你替天下选才了。”
郗俭笑了笑,恭敬地拱了拱:“抡才大典乃国家大计,臣一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徐宗文点了点头,随后举起手中一本奏疏:“这是张令君举荐国子监祭酒王献之为殿试副考官的奏疏。”
“这些都是百官举荐主考官和副考官的奏疏,朕一大早就看了,到现在也没有看完。”徐宗文将目光放在众臣身上,巡视一遍后征求意见。
最后定下王献之为其中一位副考官,还有一位暂定。
根据内阁、吏部、礼部制定的科举法,规定每年分四季举行县试、郡试、州试和殿试。
春闱、夏闱、秋闱、冬闱每年举行,
春闱在京都举行,由内阁大学士主持。
夏闱在县中举行,由县教谕主持。
秋闱在郡内举行,由郡学政主持。
冬闱在各州举行,由州学政主持。
殿试之后的面试则由皇帝亲自主持,亲自测试二十名进士,亲自授予状元、榜眼、探花三甲名次。
宁朝科举因为起自武赫五年夏,所以以夏闱为首,从县开始为朝廷遴选人才,经过大半年的科举进行到了春闱阶段,共有二百名进士参加殿试。
二月初十,皇帝钦定宁朝第一次殿试由内阁次辅、承明殿大学士、中书令、吏部尚书、申国公郗俭出任主考官,副考官则由新任国子监祭酒王献之与散骑常侍徐广担任。
王献之是王羲之之子,王羲之又是晋世以来书法造诣较高的大家,可谓是人尽皆知,而实际上王献之之书法造诣不输乃父,甚至更胜一筹,这却是鲜为人知的了。
何广出自东海徐氏别支中的东莞一房,算是宗室远支。其学问渊博,起家谢玄的大都督从事西曹,历任镇北将军参军、秘书郎、员外散骑侍郎、祠部郎、著作佐郎、散骑常侍、大司农,还曾参与撰写《晋记》四十六卷,累迁至秘书监。
新朝建立,何广为前任尚书令王珣举荐就任散骑常侍,武赫四年内阁下发皇帝制书正式改三台五省制为三省六部制,撤销谒者台、都水台、侍中省,将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御史台保留,散骑省归于门下省,负责审议。
郗俭作为文臣之中仅次于裴卿的存在,由其担任殿试主考官这足以证明皇帝对于国朝首次殿试的重视,对于二百名进士的重视。
王献之与何广二人担任副主考也是对于前朝旧臣的慰藉和安抚之举,也是激励士子们踊跃参与科举,不要再局限于从前的九品中正制。
“诸位考生请入殿内。”承明殿外,禁军甲士林立,内侍在殿门外传唤早已排好队的二百名进士入内。
“诸位士子,奉皇帝陛下敕令,老夫郗俭忝为今科殿试的主考官,请诸位士子在未时前将卷子誊写完毕。”
“后学晚辈拜见阁老!”承明殿宽大无比,二百名士子聚集在一起竟然没有感到一点拥挤。
郗俭大致扫视了一圈,他拿起手中密封的考题,然后当众用刀剔除封漆打开公之于众:“诸位,今次殿试的考题是《刑赏忠厚之至论》,请各位看清考题,殿试开始!”
……
二月的雪越下越大,落在洛阳宫宣室殿的重檐之上。
但吹来的寒风,并未让脱颖而出的二十名进士觉得很冷。
大家看着前方的洛阳宫,除了一望无际的白,似乎没有别的了。
人群中,何承天耳畔除了响起踩雪的脚步声,似乎也没有别的声响,就这样过了约莫盏茶功夫,远处的一抹红映入眼帘。
那宫墙殷红似血。
近了。
更近了。
直插云霄的宫墙,出现在何承天的视线内。
宫墙之下,宣室殿外,数以百计的披甲锐士分散站在各处,他们就如同雕塑一般挺立,而在他们盔上,腰间皆系着白绫,至于身上则落着薄薄一层白雪。
“呜——”
士子们心情各异踏上了两边侧面的石阶,在内侍和侍御史的引导下缓缓步入殿内,何承天望着殿内正中的天下长安四字匾额略微有些失神,也是在此时,低沉的号角声响起。
隔开承明殿与宣室殿的承明门缓缓打开,随着二十名士子全部进入宣室殿的那一刻,从宫门两侧的侧门,则低首走出一大批人。
为首的是十数名健硕小黄门,他们抬着撵轿健步如飞。
“皇帝驾到!”
一直跟在徐宗文身旁的冯宝此刻唱道。
御驾到了宣室殿门,本护驾行进的锦衣卫鸾仪司停了下来。
内侍监冯宝微微低首,搀扶着皇帝走下了御驾。
“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宗文才站稳脚,道道喝喊声就响起,一众健硕小黄门抬着撵轿,就来到了跟前,顺势就跪倒在地上。
紧接着是宣室殿内响起了通过了武举殿试考验的二十名武人的唱贺声。
刚结束殿试的另外二十名士子不甘于人后,也在山呼万岁。
本次武举由兵部尚书到彦之主持武举考试,考试科目有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及论述、武经测量等。
在四十名进士和武举人之间,徐宗文抬眼望向宣室殿正中,目光扫过,在殿内两侧值守的禁卫,随后禁卫门立刻单膝跪倒在地上。
望着士子和武举们的背影,徐宗文步行到御座上这才缓缓开口:“都起来吧。”
“朕三令五申国中唯父母子女外者禁行叩拜之礼,而仍禁绝不止,你们之中谁能知道缘由为何?”
谁也不知道皇帝策试的第一道题目竟然是议论延续千百年的跪拜之礼。
人群中,何承天站了出去,他朝着御座上的皇帝深深一揖:“回禀陛下,小民可以试为解之。”
“哦?你知道为什么?”徐宗文笑了,看看一旁唯唯诺诺不敢出声的士子,此人确实有些鹤立鸡群。
“回陛下,君臣跪拜之礼古已有之,为的是君臣有别,亦是为人臣者对君父的敬爱尊崇。”
“至于对父母师长行大礼,父母者生养爱慕濡养之者,有大恩于我,故为人子者自然当恩报之。”
“师长者,传道受业解惑者也。我初而为人,而万物众生之广未必认之,善恶忠伪之分未必察之,礼仪人伦之道未必明之,人非生而知之者也。师长者,开蒙解惑传道受业解惑之大恩亦需报之,所以大礼不免。”
对于皇帝的当廷策问,何承天应对自如,甚至可以说是毫不费力。
徐宗文来了兴趣,他朗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什么出身?”
皇帝一连三问,何承天自然也要一一回奏,他稍稍抬头,不卑不亢答道:“回陛下,小民何承天,徐州东海郡郯城人氏,父母早亡,伯祖父何伦乃前晋之右卫将军,叔父何讳月兮是益阳县令,小民师承散骑常侍恩师徐讳广。”
“哦?这么说你是个有才之人。”散骑常侍何广是此次殿试副主考,徐宗文有些怀疑了。
或许是察觉到皇帝态度有些转变,何承天忙回道:“小民只是心存报国之心之人。”
徐宗文听了这话不禁对何承天高看三分,于是再问:“那么你可知朕废跪拜之礼是为了什么?”
此时,士子们和武举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何承天。
何承天略微思索便不慌不忙答道:“小民以为陛下此举与晋朝退居江左,中原丧乱百年,汉人遗民胡尘有关。”
闻言,徐宗文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他抬手示意何承天继续说下去。
“谢陛下!”众目睽睽之下,何承天又是一揖,他有理有据道:“昔日怀帝愍帝在国遭忧,两京失却,永嘉之乱致使国威沦丧,汉家故地为胡虏所窃居,汉人沦为两脚羊,为胡虏奴仆,求饶跪拜更是不在话下!”
“若非陛下起于青萍,奋威扬武,驱除胡虏,克复两京,今日之中原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
“故此,小民以为陛下以一人再造区夏,功莫大焉。陛下是我汉家的脊梁!陛下不愿意再看的我汉家儿女为奴为仆,所以陛下废跪拜礼为的是让我汉人挺起胸膛,挺起脊梁骨做人!”
何承天的一席话振聋发聩,令宣室殿内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同年士子中本有几个看不惯何承天在天子驾前出尽风头,以为他是哗众取宠,何承天方才一席话讲出之后令怀有此等心思之人立刻汗颜不已!
徐宗文鼓掌而立,忍不住赞叹道:“说得好!难得你有如此的才能见识,希望今日的面试你能够给朕留一个好印象。”
“谢陛下!”
很快,在亲自询问了几名士子和武举人之后,徐宗文命人下发自己准备的考卷。
给二十名士子的题目是《论富国强民之法》,给二十名武举人的则是《灭魏平燕之策》。
此次面试,士子中名列前茅的是谢灵运、荀雍、范泰、何长瑜、傅隆、裴松之还有何承天七人,徐宗文钦点状元谢灵运、榜眼范泰、探花何承天。
武举前三者为武状元王玄谟、武榜眼李元德、武探花沈庆之,其中徐宗文对武探花沈庆之寄予厚望,当廷拔擢其为奋威校尉,在征北大都督诸葛侃帐下效力。
沈庆之少年时便以勇武闻名,不到二十岁便随宗族抵抗孙恩、卢循的乱军,保卫乡里。其兄长沈敞之在诸葛侃帐下担任征北大都督参军,徐宗文有鉴于此才决定将其放到北方战场磨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