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星,以觀妖祥——
——《周礼·春官·保章氏》
在古老的过去,追求秩序的人们不仅将地面规划出不同的分区,还将星宿与地面一一对应。
而这份对应关系,以天文的说法,称作‘分星’,换到地上便是‘分野’,为的便是配合占星理论进行天象占测。
东西方皆有同样的诉求,也都有各自的分法。
而在那片名为大炎的土地,星宿定论的规矩,显然便是贯彻东方的分法。
‘牛宿’,位于银河的东岸,由6颗星组成,好似两个倒置的三角形,这几颗星组成了一个头上有两角,却只有三只足的牛,因此古人称其为“牵牛”。
牛郎星仅有一颗,牵牛座却是一整套足以构成纹样的星点,用以联系那区别于寻常驼兽的,曾让无数人瞧见过的宏伟巨兽。
祂曾行于山野,几乎与山同高。
祂曾奔于天际,声势如雷,遍及惶惶人心。
但又不知从何时起,世间便再无祂的消息。
仅余无数怅然,以及因那怅然生出的怀念,令天上星痕以祂为名,其主星更宛若祂的化身本命。
牵牛星(大炎),又名河鼓二、天鹰座α(哥伦比亚),彦星(东)。
那明亮的恒星俨然被寄托了诸多的期望,其中也包括对那总是大嘴不是很干净,但却对人类态度不错的巨兽的崇敬。
人类会老去,但他们的寄寓会代代传承。
它们始终存在,只是可能会被曲解,可能会有特别的衍生,而真正伴随记忆长存的,还得是同类们的记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那有过数次相见的男人,在当年还不是而今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
“啊?回神仙娘娘,小的叫牛郎。”
“牛郎…还会有人叫这种名字?”
“小的生来就吃村里的百家饭,没人知道小的的父母,只有一枚石头上刻着牛样的驼兽,村里人就索性都叫小的牛郎了。”
“那枚石头你还留着么?”
“留着,但它上面有许多裂纹,小的……”
“裂纹…所以祂真的去做了啊。”
“呃…神仙娘娘是在说什么?”
“叫我织女就好,你知道前世么?”
“知道,天师们说那是假的。”
“对神仙来说,那便是真的,而你的前世,是个得罪过我和我父王的混账家伙。”
“……”
“想不想知道怎么得罪的?”
“不,不想。”
“说不想也没用,老实听着,听你当初是犯下了怎样的过错!”
——
“唉,这人对我就没有这么恭敬,分明我也不缺礼貌才对。”站在空处一大片的高处残山,踩着那一片灰迹的奥默,便是居高临下,俯瞰着那没有天花板的屋房。
没有特意去看,便也不会招来警觉的回视,但出色的听觉却能轻易捕捉那开放式建筑的音色。
“对哦,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刚被微笑着的千明拽上平台的茜搭腔道,“咱们这边直接被分配了一个织布机,你那儿是不是也该分配一头牛啊?”
以他为首的一群人,都在朝这儿聚拢,大家其实都不具备那绝佳的视力,但不论是马娘还是兔子(卡特斯)还是狼(鲁珀),听力都是不错。
也让某位各种意义上都是人类的茜小姐体会到了无声的霸凌。
她在这儿可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能找人搭话。
“我可没见他放牛,倒是钓鱼有些收获。”奥默无言地摇了摇头。
接着便听到一句:“难道不是因为你刚见面就把人踹下河了?”
“……”
或许只是幻听,但或许再难有那样清晰的幻听,宛若就在耳畔响起,构成一整段的调笑。
那同时还是以陌生的声音,传达那份他不曾对女孩们道出的内容。
这让他沉默地抬起视野,没能在那儿看到本应出现的黑色小羊jio,只觉几分恍惚。
刚才,是有发生什么?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那含混不清、无法忆起的刚才,显然很是不同寻常,因他曾体验过那样的恍惚感——往往都在半梦半醒之间。
换做现实,能够随时提炼过去的芯片能让他清醒,只要他愿意的话。
当然,此刻正是芯片派不上也用场的状态,但这并非重点。
重点在于,自己也没理由突然进入那样的状态。
若说融合怪兽的负担,出场便只是放了个热量爆破的恶烬杰顿,所带来的负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他又不是昨晚熬夜通宵的状态。
这种时候的忽然恍惚……在他略作思忖间,茜已投来疑惑地目光:“你们怎么在钓鱼啊?”
“严格来说是他在钓,”目光四下打量间,甚至故作无事般的退后那么两步,方才如愿看到那若隐若现的一缕幽蓝,奥默转而收回目光坦然继续道,“在牛郎织女的神话中,有多个版本皆是两者腻在一起以至于荒废各自工作,接着被天帝降罪。”
“所以他在偷懒?”
踩在焦灰中颇不踏实的空,问着又垂首看向自己以脚尖垫了垫的地面,旋即再抬头看奥默时,自有几分微妙。
看过对方那夸张的姿态,就很难适应眼前这个温和平实的青年。
这可是比当初接触德克萨斯过去时的冲击更直观的物理反差。
“倒也不见得,”再以眼角的余光瞥向那或许疑似管理员的虚影发梢,奥默继续道,“或许他放的牛就是他自己。”
这话不免让几位女孩疑惑,倒是鲁道夫象征横臂扶肘地思索问:“巨兽还活着?”
“或许……”
他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
他只是瞥着那一缕垂在眼角余光里的发梢晃动,甚至有着疑似龙尾末端的蜿蜒之尾闯入视野。
又是蓝色……
看那明显的摆动弧度,或许可以算是心情不错的意义?
他以看待赛马娘心情外显的方式,瞄着对方的尾巴,却不直接扭头去看。
好似深陷怪谈故事中的主角那般,尽量对异常视若无物,却又试图观察总结其规则。
也可说是做题的考生,在试图从考官的反应中寻求自信。
这多少有些不切实际,让他心头感到几分好笑,所以他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重新看向下方那废墟般的屋房。
委实说,就连巨兽还活着的这种可能,也都是他在聊天中忽然从脑中蹦出的想法。
想着那或许能够一定程度说明对方那外星人般的行为举止,但如此一来,又对不上他那一直在做的梦。
但若牛郎只是因为那枚石头而被冠名,若他不再是那头牛,那他还剩下些什么?
眼下半躺在屋房的那个男人,可是过往的残渣?
“你去帮了那个夕娥,就像你曾说你一定会履行你对某个人类许下的诺言,而这个决定将让你站在我们所有神的对立面。”
“我还记得那天的酒宴,你辱骂我等,父王几乎是要动手,却被岁那家伙闯入宴会大闹一通。”
“我…我好像梦到过……”
“你若真如那位大人所言,没有梦到过一点才会奇怪。”
“…那怎么会是真的……”
“我也想问你,那怎会是真的?你到底是如何做出那样不惜一切的决定?我不理解。”
“许久未见你,再见面时,就听那位大人说祂是你,我才反应过来,你竟真做得如此彻底。”
“诺言那种东西,真有那么重要?!”
在下方,两人的对话仍在继续,而在上方,女孩们亦在交头接耳,热烈吃瓜。
茜:“感觉有点怨妇样子了诶。”
皇:“但好像和一般的男女吵架不太一样……”
千:“我觉得他俩真的没什么感情,织女小姐唯独在谈到诺言时很激动的样子。”
空:“我也这么认为,所以帮夕娥好像是很严重的事,而牛郎因为过去许下的某个诺言而帮忙,以至于……”
德:“那巨兽,真的死了?”
茜:“不会?他不也还经常梦到吗?从生物学上讲,至少记忆细胞有一定相似,感觉更像失忆哦。”
皇:“可是灵魂学也有灵魂影响生物记忆的理论。”
千:“奥默怎么看?你和那牛郎接触过?”
“……”
“奥默?”
“啊,抱歉…在想事情。”本还在看那忽然提起的幽蓝尾巴在半空挥洒的墨迹,奥默便稍稍有些走神,回过头来迎接千明等人的目光,便是叹了口气。
“牛郎确实不再是牵牛星了,他的身上没有一丁点的神性,倒是手中那枚石头残留着一点点。”
他说着,看了眼那副忽明忽暗的笔墨。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却是指着远赴广寒啊,冷对当时所有同胞的祂,最终执意要送那位女子,前往那一片寒冷死寂之所。
而自己也毁于一诺,消于晨曦之间。】
【你说,凡人口中那不通人性的巨兽,到底能为一腔承诺做到怎样的地步?】
奥默沉默了好几秒,没有回答那副字的问题。
他只是叹息着,对千明等人接续上自己方才的话题。
“看来……那就是他所牧的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