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赶在开学前交付使用,邹主任叫上顾横川一起去看了下,建筑垃圾已经清理掉,地面上积了一层浮灰,电还没有通,没有灯,没有空调。抛开设施设备不谈,整体布局差强人意,并没有效果图展示的那么精细,眼下也找不出更合适的地方堆放教材,只能因陋就简了。
邹主任催着总务处彻底打扫一番,尽快安装照明和空调。
秋学期开始了,几千号学生涌入校园,像多了几千只叽叽喳喳的麻雀。顾横川忙着分发教材,上午是新生,下午是老生,最后把发剩的教材装上小车,一趟趟运送到锅炉房。
回到教务工作室后,他擦了把脸,泡了杯茶,慢慢喝几开,给邹主任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走班教室已经腾空了,可以请总务处打扫并恢复原样。
邹主任“嗯”了一声,说起另外一件事。
原来图书馆的库藏在防空洞里闷了一个暑假,期间又下过两场暴雨,水淹鼠咬,弄得一塌糊涂,连大校长都被惊动了,批评了丁馆长几句,防空洞这么多年没用过,怎么能藏书,让他尽快搬出来,该上架的上架,该剔旧的剔旧,不要再耽搁了。丁馆长灰头土脸,唯唯诺诺,什么都不敢分辩,转过头向邹主任求援,能不能把顾横川借给他,帮图书馆一个忙。
紧接着邹主任又说,已故的鲁永锡是他当年的老师,老先生兢兢业业工作一辈子,留下几架子旧书,子女舍不得卖掉,捐给母校图书馆,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不过书留在教务处总有些不伦不类,他跟丁馆长说了,改造后的图书馆辟出一间“永锡书屋”,鲁永锡的书要编目上架,加盖两个章,一个是图书馆藏书章,一个是鲁永锡捐赠章,留个纪念。
顾横川答应下来。
第二天他到图书馆报到,丁馆长如释重负,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几句好话。顾横川客气了几句,陪着丁馆长走了一圈,边参观边熟悉布局,然后提了个关键的问题,图书馆的库藏哪些进书库,哪些进阅览室,怎么分配才有序。
丁馆长心中感叹,难怪胡馆长对这个小伙子十分看好,临退休前建议他把顾横川调来当副手。现在是来不及了,听说他在教务工作室的工作很吃重,邹主任是不会放人的。
他想了想,问顾横川有什么想法。
顾横川说,书库面积不大,不妨辟作书屋,用来存放珍本善本,各界捐赠,剩下的四间阅览室,大的两间,一间以科学技术为主,一间以文学艺术为主,小的两间,一间以历史社科为主,一间以报纸期刊为主,各取一个文雅的斋名,做块古色古香的木牌挂在墙上。
丁馆长连连点头,他原先也有一个初步的方案,跟顾横川想的差不多。
说话间工夫,陈四平押着一车书运回图书馆,满头大汗。他是个粗壮的年轻人,鼻子有点肉,有点塌,脸上长满了青春痘,膀大腰圆,牙不大好,参差不齐,泛黄,说话含糊不清。
丁馆长把四间阅览室划分一下,在纸上分别写下条码打头的字母,让陈四平继续从防空洞搬书,顾横川留在图书馆分书,先上架再说,日后有空再进一步整理剔旧。
忙活了一整天,前后才不过搬了十来车,顾横川假公济私,翻到感兴趣的小说就放到一边,准备借回去慢慢看。
无独有偶,陈四平也做了同样的事。看不出他也是同道中人。
虽然在学校上班,接触的多半是高学历的知识分子,但顾横川知道,除了教材教参,大多数老师都没有看书的习惯,劳累了一天回到家,看看电视刷刷手机才是常态,闲聊时他们的话题也与芸芸大众没什么差别,工资奖金,老人子女,家长里短。人是会思想的芦苇,备课做题目不是思想,只是谋生的手段。
顾横川好奇心起,趁陈四平离开,凑过去看了几眼,爱德华·o·威尔逊《论人的本性》,斯蒂芬·杰伊·古尔德《人类的误测》,理查德·道金斯《自私的基因》、《盲眼钟表匠》。作者的名字很陌生,不是小说,如果是小说,他应该会有印象。
忙到下午5点,顾横川向丁馆长告辞,答应明天再来帮忙。丁馆长最好大家留下来加个班,但搬运图书的保安已经先一步撤退了,只能作罢,他答应顾横川借了一摞小说带回去看,让他明天早点来,争取早一点干完,免得影响教务工作室那头的活。
陈四平趁机开口借书,有了顾横川的先例,丁馆长爽快地大手一挥。
顾横川捧着书回到教务工作室,小张还没走,正对着电脑调整课表,一脸苦恼,见他回来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原来有老师拿到课表,对排课不满意,吵到教务处告状,邹主任正好不在,气鼓鼓甩下课表就走。
顾横川拿起课表看了看,是位化学老师,性情很泼辣,周二上午12节,下午78节,周四下午连着四节,虽说学校倡导坐班,这么排课确实有点欠考虑。他默默放下课表,没有安慰,也没有帮小张声讨一二,只是说了句“高一年级周二下午第8节不是公共选修课吗?”
小张愣了一下,眼圈发红,脸都白了,公共选修课是高一全年级走班,周二下午第8节这个眼子要空出来,她竟然忘了!她委屈地分辩说,“三个年级的师资迟迟不定,临开学一股脑压过来,催着要课表,课时又不停变……”说着说着她抽泣起来,脸上的妆都花了。
顾横川把一盒纸巾放到她手边,让她把高一年级的总课表打出来,给他看一下。
小张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手忙脚乱翻了一通,回头弱弱地说:“年级总课表还没做好,只有班级总课表,行不?”
班级总课表就班级总课表!
教务工作室中间有两张/工作台,又长又笨重,几十年的老物,搬来搬去,数不清的人用过,表面磨出了包浆,仍然结结实实。顾横川关照小张一张a4纸竖过来打印两张课表,摊在工作台上,二人肩并肩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还好,周二下午的这个眼子属于“鸡肋”,大多排了体育课和地理课,也有几节化学课。他提起电话,跟分管高一的祁副主任沟通了几句,又给体育组、地理组、化学组的教研组长打了个电话,说明下情况,让小张留下来加个班,把课表再检查一遍,调整一下。
顾横川沉着老练,处事不惊,犯了错就认错,有问题就补救,吃几句呛话当补药,小张很佩服他。课表变动前后涉及三十多位老师,班级总课表要重打,小张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埋头干活,顾横川点了两份外卖,顺便帮她把其他年级的课表也看一遍,确认没有明显的错漏。
邹主任下班前来了一趟,问起课表的事,顾横川没说课排得不妥,避轻就重,承认忙中出错,没有把公共选修课的眼子空出来,小张正在赶着调整课表,加个班,晚上就能发给各位老师,他跟几位教研组长也打过招呼了,问题不大。
邹主任问明前因后果,还安慰了小张几句,师资和课时一直在动,出错在所难免,及时改过来就行。
小张品出了几分味道,不是因为课排得不好,老师吵上门才调整课表的,而是因为忙中出错,忘了留出公共选修课的眼子,顾横川跟几位教研组长打招呼表示抱歉,始终只说这个理由。
她觉得自己又学到了。
外卖是“花溪王”的米粉。小张手头的活干得差不多了,心情不错,嗦着粉跟顾横川有说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