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去看看你爸爸在干什么,他的晚饭要凉了。
我心不在焉答应一声,继续观察今天下午采集的植物。
它实在太迷人了,叶片的轮廓是流线型的,像一条鱼,边缘布满了锯齿。
我把它叫特巴蔻,一个美丽的名字。
约瑟夫——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找他!
我猜想爸爸大概在他的地里忙碌,品尝各种植物的茎杆和叶子,妈妈经常提醒他,这么做是很冒险的——事实正是如此,他经常因为肚子痛满地打滚,上吐下泻,弄得家里一团糟。
我不喜欢他,尽管他是我的父亲。
我从房间的窗口跳出去,沿着河谷走到山脊下,我看见爸爸的头颈弯成漂亮的弧形,低头咬住一蓬树叶,忘情地咀嚼着。
爸爸,妈妈叫你回去吃晚饭。
晚饭?呃,我已经吃饱了……
他打了个饱嗝,酸腐的气味四处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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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东西?爸爸好奇地盯着我的宝贝,不时用他粗大的鼻孔嗅来嗅去。好像有一股特别的香味,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别碰它,那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
就一片叶子,我亲爱的儿子。
不,不行!
凯瑟琳的爸爸病了,明天我打算去探望他,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凯瑟琳,我的女神!她那修长的脖子,温柔的眼神……
好,就一片叶子,如果它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爸爸用他那棒状的牙齿小心翼翼叼下一片,细心地咀嚼着。
嗯,上口很难吃……
难吃就吐掉。我感到很高兴,至少爸爸不会尝试第二片。
爸爸舍不得浪费,强迫自己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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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爸爸又开始满地打滚,上吐下泻。我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凯瑟琳,我的女神,明天我会见到你……
我被一阵响亮的咀嚼声吵醒,是爸爸,他把我的宝贝整个拔了出来,叶子塞进嘴里,嚼得唾沫乱飞,在我的脚下和墙上,到处都沾上恶心的残渣。
爸爸,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尖叫起来。
爸爸把嚼烂的叶子吐在地上,精神十足。儿子,告诉我,在哪里找到这种植物的?
你想把它们全毁了?不,不行!
它们的味道很特别,只要嚼烂了吐掉,不咽下去就没事。你要不要试试,味道真的很特别!
不!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涌出来。
爸爸把最后一片叶子塞进嘴里,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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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沿着河谷向凯瑟琳家走去。
白垩纪的天空蓝得耀眼,蜷曲的云彩悄悄改变着形状。我痛恨自己的软弱,竟然原谅了爸爸。
凯瑟琳的爸爸活不长了,他不小心吃了一种剧毒的树皮。跟我一样,他也是一个狂热的素食爱好者。爸爸的声音有些沉痛。
你迟早也会那样的!
你和你的妈妈都无法了解,尝试各种不同的植物是多么奇妙的感觉,就像在沙砾里寻找珍珠。
在你找到珍珠之前,沙砾会堵住你的肠胃,要了你的命。爸爸,我不想变成孤儿。
爸爸惊奇地望着我,隔了半天,他才说,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想要的珍珠。
你的意思是,以后不会再做那些冒险的尝试了?我兴奋起来。
是的,我会把地里所有的植物都拔掉,只种昨天你带回家的那种。
你是说特巴蔻?
我感到错愕,如果爸爸能改掉他的坏毛病,我可以带他去找那种稀罕的植物。至少嚼叶子要不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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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见了凯瑟琳爸爸最后一面,他脸色发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凯瑟琳哭成一个泪人,楚楚可怜,让我看了心碎。
他指指女儿,又指指爸爸。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爸爸把凯瑟琳带回家跟我们一起住。
回去的路上,我们绕到河谷尽头,在干涸的淤泥里,长着一簇野生的特巴蔻。
爸爸郑重其事地掘起几棵,打算种进他的地里。
是什么让他改了性子?我感到非常好奇,那些叶子真有神奇的魔力吗?
我摘下一小片塞进嘴里,用唾液浸软了,然后咀嚼几下,苦涩的味道迅速蔓延,我急忙吐掉。
爸爸一定是疯了!不过我和妈妈都会喜欢他的这一次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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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烦躁不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不是因为凯瑟琳在我的隔壁,不是因为想念她,我也不知道内心在渴望什么,总之跟荷尔蒙无关。
嘴里没有滋味。我突然想起特巴蔻苦涩的叶子,也许它们能够让我平静下来。
我从房间的窗口跳出去,沿着河谷来到山脊下,月光照亮了空旷的土地,爸爸还在那里,面对着特巴蔻,竭力控制自己的欲望。
爸爸,我想要一片叶子。
不行。
只一小片。
不行。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彼此交换了立场?
我没有再恳求他,而是踩着银色的月光,不知疲倦地赶到河谷尽头,那里还剩下几棵野生特巴蔻。
我摘下几片叶子,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当苦涩的味道充满口腔,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我仿佛看到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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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控制不住自己,特巴蔻很快就吃完了。
爸爸日以继夜守在他的土地上,眼里布满了血丝,如果有谁试图接近那些特巴蔻,他会毫不犹豫扑上去,把他撕成碎片。
哪怕那个人是他儿子。
凯瑟琳察觉到我的异样,她忧伤地说,约瑟夫,你变了,自从你尝了特巴蔻的叶子后就完全变了。
不,我还是约瑟夫,跟以前一样爱你!
我不是指这个。你中毒了,中了那些特巴蔻的毒!
没这回事,特巴蔻没有毒!
你很早就出去,在河谷里寻找野生的特巴蔻,经常几天几夜不回来。我很担心。约瑟夫,忘记特巴蔻,你还有我!
我……我……
我感到很痛心,从什么时候起,我竟忽略了我的女神,温柔美丽的凯瑟琳!
我用头颈缠住她的头颈,尾巴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
凯瑟琳,我们结婚!
再等一年,我还没有成熟。凯瑟琳羞涩地低下头。
有凯瑟琳陪在身边,我渐渐淡忘了特巴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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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巴蔻丰收了,爸爸却瘦得不成样子。
妈妈经不起他反复劝说,尝试着嚼一片苦涩的叶子。从拒绝到接受只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站在了爸爸一边。
特巴蔻使他们的感情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一个偶然的机会,妈妈在做饭时,不小心点着了特巴蔻的叶子,冒出浓香的烟气,她深深吸了口气,把烟气全部吸进肺里,这比嚼食的感觉要强烈一百倍。
就这样,妈妈发现了特巴蔻的新用途。
她把叶子晒干揉碎了保存起来,用的时候平摊在铁板上,一边点燃,一边用芦苇杆吸食烟气。
爸爸给特巴蔻起了一个新名字,烟草。
爸爸妈妈在吸烟的时候,我和凯瑟琳从旁边经过,烟气钻进鼻孔,很快,我们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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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烟成为一种时尚,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
爸爸负责种植,妈妈负责加工,他们不知疲倦地改良品种,大力推广烟草,一开始仅限于我们蜥脚龙家族,然后辐射到所有植食性恐龙,最后连暴龙和霸王龙也开始邀请他们去传授经验。
他们很少回来,家里只剩下我和凯瑟琳。
我们经常吸饱了烟草,躺在河谷里惬意地晒着太阳。
不过最近的天空有些古怪,蓝天和白云都染上了一层灰败的颜色,阳光也缺少以往该有的热度。
约瑟夫,我想有个孩子。凯瑟琳羞涩地说,她的嘴里喷出腐臭的味道,我一点都不觉得难闻。
我也想,可你总怀不上。
住在河谷上游的莉莲姐妹也怀不上,她们很着急,就是找不到原因。
我听说史东夫妻也是这样的。
你是说那对年轻的暴龙,谢天谢地,最好他们永远都不要生育!
……
凯瑟琳没有再说下去,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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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尸体是莉莲姐妹发现的。
我们接到口讯,赶往河谷上游见她最后一面。
从伤口辨认,妈妈是被一头暴龙杀死的。除了长长的脖子和尾巴,身体的其余部分残缺不全,血淋淋的骨骼下,她的肺一片漆黑,就像家里的锅底。
没能找到你爸爸,希望他平安……约瑟夫,我们都很难过。
这就是我们蜥脚龙的命运。我沉痛地说。
我和凯瑟琳一起动手,把妈妈的尸体就地掩埋。莉莲姐妹在坟前撒上一把烟草,那是她最喜爱的。
妈妈漆黑的肺在我眼前晃动,它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情不自禁看看自己的胸口,感觉有些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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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以后,爸爸回到了家里。
妈妈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不吃饭,也不睡觉,一味吸烟,我和凯瑟琳怎么劝都没用。
他瘦得皮包骨头,不停咳嗽,吐出黄绿色的浓痰和血丝,地上墙上开出一朵朵痰花。
我意识到他离死亡已经不远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爸爸的神志突然变清醒,他抓着我的手说,约瑟夫,是那些烟草害了我们,你和凯瑟琳不能再吸烟了!
已经太迟了,只要一天不吸烟,我们就坐立不安,血管里像有千万只蚂蚁爬,流着眼泪和鼻涕在地上翻滚,把脊椎扭成各种不可能的形状。
我们是烟草的奴隶!
爸爸死后,我用颤抖的双手切开他的胸口,找到肺部。他的肺跟妈妈一样,漆黑一片。
我相信,我和凯瑟琳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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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生育,莉莲姐妹和史东夫妻也没有生育,所有的恐龙都没有生育。
特巴蔻,这个美丽的名字是魔鬼的代名词,但我们已经戒不掉了。
白垩纪的天空灰蒙蒙一片,我们喷吐的烟气弥漫四野。
我们是最后一代活着的恐龙。
我们就是这样灭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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