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元旦,神社可能比较忙碌,北原秀次跟着铃木乃希绕了个圈向着神社内部前进,一路上没有见到半个人影——神社好像没什么防备的样子,大概在日本神社被盗率最低并不是谣言。
而铃木乃希事先记忆过地图,领起路来毫不迟疑,连续越过了几条用白纸和麻绳封闭起来的地方,大概是所谓的结界。
她先前眼中的一点迷茫和畏惧已然消失不见,只余下了冷静、阴险,偶尔侧头看看全神戒备的北原秀次,那份阴险又化为狡黠,看起来像只准备去偷鸡的小狐狸。
他们很快到达了神社役所——生产绘马、神签的小工厂后面的住宅区,这才见到了第一个人。一位穿着千鹤礼服的巫女正等在那里,见到铃木乃希挽着北原秀次而来,目露迷茫之色,但很快深深施礼:“大小姐,您好。”
北原秀次轻轻挣脱了铃木乃希的手,后退了半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盛装巫女,判断这少女基本没有战斗力,顶多只能算是身体健康,而铃木乃希摇身一变,露出了和平时不一样的姿态。
她小脸上带上了一丝威严,只是微微低头还礼:“你好,我按约定前来拜访曲上坊神主。”
“是,里面请。”那位巫女再次施礼,带路穿过了回廊,然后跪坐好拉开了一扇拉门,才再次说道:“神主马上就到,请您稍等。”
铃木乃希微微颌首,然后便进去了,北原秀次紧紧跟在她身后,那名巫女微微抬手似乎想拦一拦,但迟疑了一下放弃了,只是把门拉好,跪坐在那里守着门。
铃木乃希双手拢在小腹前,雪白的足衣踏着榻榻米无声行走着,进了室内跪坐好,不急不躁,而北原秀次坐到了她身后,微微垂下眼睑,保持一颗心平静又活泼——很怪异的一种精神状态。
没人在监视这里,至少没人在看着他,他能确定这一点——很难用科学解释的一种现象,他只要静下心来,能判断出有没有视线落到他身上,就连通过监视器观察他,他本能都会有反应。
确实说不出原因,但也不是只有他能做到,家里的那只怪物也可以,甚至比他感觉更敏锐。
以前雪里被逼补习时,他和小萝卜头在下午放了学,不止一次在校园内搜捕过雪里,而雪里也不止逃过一次,但事后被风纪委员会处罚,却总是没有雪里,只有他和小萝卜头倒霉——校园内不多的监视镜头总是拍不到雪里,不是一团模糊的虚影,就是只能截到一段身姿怪异,连头脸身高都判断不出来画面,而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指证雪里违反校规,在学园内奔跑打闹,但愿意指证冬美的,倒是有大把的人。
北原秀次被风纪委员会拎去谈完了心,也问过雪里是怎么做到的,但雪里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摸着头傻笑——北原秀次怀疑这是一种动物本能。
他刚确认了这间静室暂时是安全的,内室的门便被拉开了,一个戴着高高的乌帽,身穿神官服的老人便走了出来,拢着宽大的袖子坐到了他们对面,看了平静的铃木乃希一眼,又把目光放到了北原秀次身上片刻,然后才微微颌首,向铃木乃希微笑招呼道:“你来了。”
铃木乃希笑吟吟点了点头,把酒推了过去:“曲上坊神主,您好,一直也不方便来打扰您,一点小小的心意,请收下。”
曲上坊道谢一声,把酒接了过去,看了一眼便放到了一边,笑道:“不来是对的,门外是我的养女,可以信任,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谈什么。”
他其实想问问北原秀次是何方神圣,不过问得相当婉转,而铃木乃希装没听懂,完全没有介绍北原秀次的意思,只是小脸泛红,含羞望了北原秀次一眼。
曲上坊有点懂了,判断北原秀次是和泉铃木家这一代的配种对象,避过了这个话题,表情严肃起来,轻声问道:“时间还有很多,已经决定了吗?”
“是的。”铃木乃希表情沉稳又平静:“虽然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但总不能事到临头再下决断。曲上坊神主,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您应该也听说了,现在我父亲还留着我,只是希望我能自己死去,免得让财团内部产生严重动荡,但我不确定我真能活过二十岁——就是他不想动手,他身边的人也不会放过我的。”
“这样啊,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是和泉铃木家的唯一嫡系后人了,您要拿我去赌他们心存仁慈吗?”
曲上坊沉默了,轻轻用七骨折扇敲打着手心,又问道:“我记得铃木夫人留下的遗嘱,梨衣大小姐要等成年礼后,才可以继承股份,那现在想夺回家业,能控制得住吗?”
铃木乃希低头笑道:“那只是我外婆为安我父亲的心才留下的遗嘱,毕竟她撑不住时我还太小,但里面明确说明了,若是铃木家只有我了,不论年龄我都可以继承她所有股份,而且……”
铃木乃希抬起了头,一双眼睛闪闪生辉,“我父亲的股份来自于我外公的赠予,按约定,只要我还活着,他的股份就只能留给铃木家的嫡系血脉,也就是我——我也是他的继承人,只要他不在了,他的股份天然就该归我所有。”
“话是这么说,但令尊有没有可能通过其它办法另立了遗嘱?”
“没有那种可能,他野心勃勃,只会把股份攥在自己手中,而且要是立了遗嘱,无论留给哪位私生子女,他怕都要担心他的枕边人会对他下手。”
铃木乃希对一切思虑周详,盯着曲上坊继续说道:“神主,您是在犹豫吗?您还记得神社和我们铃木家的世代约定吗?”
曲上坊微微颔首:“当然。”
铃木乃希显得有点咄咄逼人:“那您就该明白,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只要和泉铃木家还有一个人活着,对神社的支持就不会断绝……”
曲上坊接上了口,“只要和泉铃木家有需要,神社就会保证铃木家只由铃木的嫡系血脉掌握,不惜一切。”
“这神前盟约快两百年了,很多位神主和您面临过一样的情况,您会和他们做一样的决定吗?”铃木乃希收敛了压迫性的目光,垂下了眼睑,轻声道:“只有铃木家的血脉才会永远支持神社,如果铃木家消亡了,您觉得我父亲还会每年投入那么多,维持那众多的慈善福利机构吗?”
“一位可信的,合作了快两百年的伙伴,和一位背信弃义,夺人家产的野心家,神主您应该支持谁呢?”
铃木乃希缓缓说完,静静等待曲上坊神主的决断,而曲上坊并没有让她等待多久,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移动硬盘,微笑道:“这是你外婆吩咐我收集的资料,看样子是时候交给你了,大小姐。”
北原秀次在背后注意到铃木乃希腰部微塌,似乎松了一大口气,紧接着见她把硬盘抓到了手中,问道:“这是……”
曲上坊笑道:“这是令尊及重要亲信挪用公款、亏空和一部分政治献金的帐目记录。”
“这并不能打倒他。”铃木乃希有些迟疑,如果只有这种程度的话,这神社对她就没那么重要了,她就得考虑考虑每年从海外不记名帐户给神社供血值不值得问题了。
曲上坊胸有成竹,微笑道:“但这些足够你和很多人做交易了,如果令尊不在了的话……”
“怎么才能让他在不了?”这才是铃木乃希最关心的问题。
曲上坊沉吟了一会儿,轻声道:“梨衣大小姐,神社永远不会对和泉铃木家的嫡系血脉不利,这一点希望您能先明白。”
“我知道,有话您尽管说。”
“那我就冒昧直言了。神社经过这么多年努力,通过互助会、福利机构、养育院,帮助过无数人,特别是不少孤儿长大成人后,都进入了大福工业集团及其关联企业工作,甚至有不少人在别的行业为大福工业集团间接服务。”
“我明白这一点,然后?”
“这些人现在生活都不错,大部分有家有儿女,所以,让他们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去帮助大小姐,那很难说,但只是让他们帮一点小忙,以多年的恩义来说,不会有任何问题,他们都会心甘情愿。”
铃木乃希怔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了,微笑道:“那一切就拜托您了。”
曲上坊默默点头:“请放心,和上一代神主一样,我会做我该做的事。”
铃木乃希直接起身告辞,静静施礼:“我也会做一个铃木家人该做的事,也请您放心。”
说完后,她就和北原秀次联袂离开,顺着原路返回。等离开了神社的住宅区,铃木乃希神情明显振奋起来,但还时有点患得患失——她为人其实相当多疑,可能和她长期生活在危险当中有关。
她转头向北原秀次问道:“你觉得刚才曲上坊表现正常吗?他有没有可能会出卖我?”
北原秀次还在想神社会怎么弄死铃木乃希的老爹,随口道:“除了相信他,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这本来就是在冒险,出奇不意偷袭一把,相当于赌一赌,要是不成功的话,铃木乃希八成就要选择龟缩战术,看看能不能死熬到二十岁,到时有没有其它转机。
铃木乃希步子一缓,看了看他的脸色,心中有些担心,但嘴上笑眯眯开着玩笑:“怎么了,北原老爷,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个狠毒冷血的女人?”
北原秀次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没那么想。”
“你有!”铃木乃希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满是怀疑地笑道:“我可是要做有违伦理的恶毒事了,你一定在心里偷偷怪我把你扯进了这种肮脏事中,觉得和我在一起是人生中的大污点?”
北原秀次无语了,就日本财团来说,和个小王国其实差别不大,而历史上为了争皇位,父子相残、兄弟搏命的事简直数不过来,根本不新鲜——他生活中是有点小洁癖,但精神上又没有。
再说了,这事其实和他关系不大,他尊重铃木妖精的自由选择,只是站在朋友立场上保护她的安全而已。
真说起来,其实算是铃木乃希老爹那边先下的杀手——情妇动手也一样,谁让他管不住裤腰带的。
他无可奈何地答道:“你现在的心情我理解,所以你说这些混蛋话我不和你计较……我确实没在想你说的那件事,我只是在想神社会怎么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