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冬季,但咸阳并不寒冷。
古典的宫殿里面,嬴政正在书房中看书。
“王上。”赵高躬身走了进来说道,“奴臣已将李斯带来,正在门外候着呢。”
“让他进来。”嬴政放下手中的书简,端正了一下身体。
赵高应声出门。
门外站着的男子,个头不矮,身体也颇为健硕,眼神锐利,眉毛浓黑,肤色白皙,发髻和衣饰都显得十分整洁。
赵高请男子进书房,自己则守在门口。因为嬴政交待过,此事要秘密进行,所以赵高也颇为谨慎。
男子交给赵高一个布袋子,便大大方方地进了嬴政的书房。
“草民李斯,拜见秦王。”李斯躬身一拜说道。
只见李斯一身素衣,却很得体,声音也很清亮。
“先生免礼。”嬴政起身相迎。
李斯起身,却并未抬头。
“寡人听说先生师承荀子,对治国之事有非常独到的见解。所以寡人特差人将先生请来,讨教一二。”嬴政客气地说道。
嬴政虽然刚满二十岁,却尽量显得很成熟沉稳的样子,这也是给初次见面之人所显示的帝王之威。
“草民愧不敢当。”李斯抬起头,虽然衣着朴实,但眉宇间气质非凡,身材匀称,并不显得单薄,让人感觉不出这是个文士。
“先生莫要谦虚。”嬴政还是不喜欢客套,说道,“先生请坐下说话。”
李斯拱手说道:“王上先请。”
嬴政坐到了主座上,李斯坐到了嬴政对面。
嬴政没有将李斯让到内室的里座,摆明了是要试探个大概,李斯装作不知,规规矩矩地落了座。
嬴政也不寒暄,直接问道,“听闻先生游历六国,定是见闻广博,那么敢问先生,对如今这天下之事,是如何看待?”
“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而如今,分的也是够久了。”李斯也是很直接地回应道。
嬴政有些惊讶:“哦?先生的意思,是天下会归为一统吗?不知道哪国会有如此实力。“
“草民如此说,只是顺应天时,至于天下由谁一统,还要看地利与人合。”李斯字字清晰,显得很是笃定。
“各诸侯互有征伐已经持续几百年了,为何是如今才顺应天时,又是哪个国家可以占有地利,而哪个君主可以享有人和呢?”嬴政接连着问道。
“大王的这个问题,任何人都不会有确切的答案。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百家争鸣,各有所长。”李斯的语气颇为柔和,“不如,大王回答草民几个问题,可能答案自有揭晓。”
“呵呵,本来是寡人想请教先生,先生反倒问起寡人来了。”嬴政微笑道,“想必先生必有赐教,请讲。”
“大王可知,‘华夏九鼎’否?”李斯问道。
“‘华夏九鼎’乃是吾华夏文明的基石,是九州大地的象征,更代表了帝王的王权,历代安存于周王室,天下谁人不知啊。”嬴政有些奇怪,李斯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不错,九鼎尽人皆知。但九鼎由何而来,是谁人所造,又起到什么作用,这九个鼎,又是凭什么成为华夏的至尊瑰宝,这些,大王可知否?”李斯也是连番问道。
“这个,居传说是大禹而造,至于其它嘛……”嬴政读的书不少,但却是没有非常确切的相关记载。
“关于九鼎的事,大王以后可能会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要多,在下也不便于多说。草民要说的,是‘华夏九鼎’作为王权的象征,一直存放于历代的王室。而就在一年多之前,吕相邦在出征魏国时,用计绕道周王都,灭了大周,已经将九鼎劫回了咸阳。”李斯沉声说道。
吕不韦灭周一事,天下众所周知,但却极少有人知道吕不韦将九鼎带回了咸阳,就连秦国的王室宗族也并不知晓。
嬴政以为自己听错了,急问道:“你是说,九鼎就在秦国?”
“不错,大秦灭周劫鼎一事吕相虽未声张,大概是怕各国借由此事兴兵伐秦。可似乎各国忌惮秦国的武力,又无确凿的证据,再加上周王室早就名存实亡,所以列国均未敢妄动。”李斯平静的讲述着,似乎在说着一件市井小事。
“吕相邦的消息封锁的可真是隐蔽,竟连寡人都不知情。”嬴政显得有些气恼。
“草民也是在游走列国之间,偶遇到周王室的一位爵爷,才闻得此事。”李斯说道。
嬴政思量了一下说道:“寡人自会找吕相邦核实此事,不过,先生突然提及此事,是何用意?”
国政较为敏感,嬴政似乎有所警惕起来。
李斯沉声说道:“大王可知,‘九鼎移,天下易’这个道理。”
嬴政:“!!!”
“九鼎已然易主,大周朝已经灭了。各国君主已经不是诸侯或者封王了,而成为了真正统领一方的一国之主。华夏必然也会出现一个新的朝代取代大周,成立新的王朝,这是历史的必然,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李斯顿了一顿道,“此为天时。”
嬴政顿时疑惑大减,另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连连点头。
“而九鼎现在都安放在秦国,这就意味着大势所趋在秦国。而秦国也正值兵强马壮之际,此为地利也。”李斯继续说道。
嬴政点头,很用心的在听。
“君主开明,善于用人断事,则人才辈出。上下同心,则无往而不利,此为人和也。”李斯虽然语速较慢,但很连贯。
听完李斯讲完天时,地利,人和,嬴政快速地思索着些什么。
他何其聪明,不难听出李斯的意思,是道出秦国统一华夏,乃大势所趋,也占据天时,地利,欠缺的唯独是人和,因为嬴政现在没有掌控王权,手下更是无人可用,而这也恰恰是他最该解决而目前很难解决的。
李斯轻描淡写地便指出了要害所在,可见他对天下的形势琢磨的颇为透彻。
“依先生所言,寡人是否具备人和呢?”嬴政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这‘天时、地利、人和’只是草民的愚见,害怕误导了大王。”李斯拱手说道,“不如,请大王接着回答草民的问题,或许,答案自然就会揭晓。”
“那好,先生请问。”嬴政肃然说道,似乎已经对李斯产生敬意。
“大王,可否胸怀天下之志?”李斯一字一顿,问道。
“当然。”嬴政想都没想,便颇为肯定地说道,“既然上苍眷顾寡人做了秦王,寡人的志向,就在于天下,赢取天下,也是寡人一生所求。”
“大王,恕草民之言。”李斯说道,“各国的君主,甚至各国历代的君王,又有哪个不将赢取天下作为自己的目标,甚至手中握有一定兵权的将领,都可能有雄图天下的野心。不然,世上哪会战火不断,民不聊生呢?”
“说的对,又有哪个君主不想扩大自己的领地,增加自己的财富。”嬴政笑了笑说道。
“大王,不如草民换个方式来问。”李斯说道。
嬴政知道刚才自己所说的,确实有些多余,便说道:“先生请问。”
“大王赢取天下,是为了什么?如果大王有朝一日一统了天下,又会做什么?”李斯问道。
“大秦历代先王,都以一统天下为目标,但均未达成夙愿,这几乎成了嬴姓一族的使命,而寡人定会不遗余力的去达成这个目标。”嬴政很是坚定地说道,“况且,各国之间连年征伐不断,为的不过是各君主的一己私利。战争的消耗,加剧了百姓的负担,致使良田荒芜,民不聊生,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无辜的百姓承担着战争的恶果。而只有天下一统,才能真正结束这一切,救百姓于水火,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哈哈哈……”李斯忽然大笑起来,眼神中闪过一抹神光,悠然说道,“草民最想听到的就是这番话,草民游历六国,与众君主谈及天下事,居然没有一个君主心系天下黎民苍生,有救民众于水火之念。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秦王心系黎民百姓,果然心有天下之志!”
“哦?原来先生所说的天下之志,是指这层含义。”嬴政喜笑颜开,像是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
“大王既有天下之志,可谓一代明主,而欠缺的,也仅是人和罢了。”李斯看着嬴政,从容的说道,“而对于大王目前的情况来看,可用之人尚且不足,更何况是达到人和的程度。”
“先生果然一语中的。”嬴政有些尴尬地说道,“寡人尚且未行冠礼,亦无王权,目前无法任用、提拔贤士,对军中的将领们,接触的也不是很多。所以未能获得王权之前,寡人用人的办法,确实不多。”
嬴政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痛处。
“天下奇才何止千万。”李斯看着嬴政,眼神灼灼地说道,“大王觉得,李斯如何?”
“先生,这是又一个问题么?”嬴政隐约间已猜出了李斯的想法,便笑着说道,“虽与先生初次相见,但先生之才、之略,实令寡人钦佩,如果先生能留在秦国帮助寡人,那是大秦之幸事啊。”
“李斯谢王上看中。”李斯拜了下去,向嬴政行君臣之礼,对嬴政的称呼也改了,“草民虽然不才,但愿为王上,为大秦的江山社稷,而效犬马之劳。”
“先生快请起。”嬴政屈身将李斯扶起,兴奋并且高亢地说道,“得先生相助,寡人犹如增添一双臂膀,定能大展宏图,成就霸业。”
“李斯既然决定辅佐王上,就定然不留余力。”李斯诚恳地说道,“草民平生所学不多,还希望王上多多提点。”
“先生过谦了。”李斯的话,嬴政今天怎么听怎么舒服,“这‘草民’的名称,还望先生暂且不要见怪,待寡人寻找机会,定给先生一个名分。”
“王上,李斯并非是贪图虚名之人。”李斯说道,“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草民已将王上视为了知己。”
“呵呵。”嬴政笑道,“寡人更愿将先生视为兄长。”
“这……草民愧不敢当,只希望王上有事尽管差遣。”李斯笑着说道。
“时间尚早,不如与寡人同席而坐,促膝长谈如何?”嬴政很想与李斯多聊一聊。
“王上请。”李斯也不犹豫。
“先生请。”见李斯并没有虚假的客套,嬴政反而很高兴。
嬴政像是如获至宝一样,拉着李斯的手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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