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已近三更。经过一场激烈的厮杀,萧元彻军营的将士早已沉沉入睡。
深夜时分,荒野的风已然有些寒意了,加上又在沧水之畔,风冷水寒,又徒添了几分空荡寂寥的冰冷。
苏凌完全没有睡意,吹了灯,在一片漆黑中和衣而卧,辗转反侧,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索性,缓缓披衣起身,踱到帐帘前,轻轻挑了帐帘,迈步走了出去。苏凌一个人,在漆黑的军营中漫无目的的走着,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又走了许久,忽闻有哗哗的流水声,那风也蓦地凉了许多。苏凌心下暗想,当是离着沧水不远了。
索性就到河边坐一坐罢。苏凌缓步向前,终于抬头见,隐隐的看到军营的最外侧栅栏不远处,便是一片蒸腾的水汽,那流水之声也越来越大,看来的确是到了沧水岸边了。
苏凌寻了一处半人多深的草窠,枕着胳膊,仰面躺下,面对这漆黑的苍穹,闭着眼,听着水声入耳。
耳边沧水滔滔,心中思绪如潮。萧元彻此次可是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受伤的,一弩箭没入他的前心。
今日郭白衣与众将谈及萧元彻的伤情,更是语焉不详,刻意地回避萧元彻的伤情。
似乎并不想让众人知道的太多。别人或许感觉不到,但苏凌的感觉却非常的不好。
萧元彻此次受伤之重,绝对远超众人的想像。看来他此次定然凶多吉少了,保不齐便有可能因此而断送了性命。
若是萧元彻福大命大,或许还可能有一线生机,若真的是这样,那是苏凌最愿意看到的,一切都将照常,一切的军事行动都会按照既定计划进行,这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风波插曲。
可是苏凌隐隐觉得,这可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奢望了,事情远比所有人想的都糟糕。
若是萧元彻真的撒手人寰,那么局势将会骤变,极有可能变得不可控制。
渤海有沈济舟虎视眈眈,时刻准备卷土重来;灞城有那野心之人萧笺舒,一旦闻之,必然会尽起灞城之军,强势接管整个前线的军力,更会瞬间成为万千权利于一身的上位者;还有龙台京都,刘端不可能不抓着这个天赐良机,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大晋皇族失落已久的皇权,还有各方势力,保皇清流,都将蠢蠢欲动。
整个大晋将陷入无以复加的风暴旋涡之中。若真的如此,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或许到那时,苟全性命于乱世,都将成为难以企及的奢望了。苏凌明白,他的臂助不过郭白衣、吴率教和林不浪等几人而已。
至于张士佑、徐白明这些中间派,本身就摇摆不定,一旦有人占据极大的优势,他们必然纷纷倒向此人。
而此人很有可能就是萧笺舒。一旦萧笺舒上位,而自己,这个萧笺舒视为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必然会面对萧笺舒极其凶残的反扑和报复。
自己可用何人?郭白衣身体羸弱,一旦倒下,自身难保;萧仓舒虽才智超群,机敏无双,可是毕竟年幼,难成气候;至于自己背后的所谓靠山离忧教轩辕阁,向来超然物外,极有可能不会因为自己这个所谓的弟子而趟这趟浑水。
想来想去,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一人......可是,自己面对这许多的敌对势力,或许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还是太弱小了,弱小到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啊!苏凌有些无奈的摇头苦笑,自己从那渔村走出来,到如今已然四年了,可到头来,死对头越来越多,真正称之为自己力量的,几乎没有。
或许,王钧那几百人的山贼,或可算是罢。只是要依靠这些难堪大用的山贼,来保全自己么?
苏凌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巨大的无力感和孤独感溢满了苏凌的心田,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挫败感。
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却可笑还口口声声地说为天下黎庶计,如此不切实际的圣母心,实在是荒唐。
苏凌蓦地觉得,自己才是这天下间最大的笑话!他突然有些觉得对一切都感觉到陌生起来,这哪里是自以为十分了解的那个时代的平行时空啊,分明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与他自以为知道的时代历史走向完全不同的世界。
罗大忽悠,你害人不浅啊!听了不知多久的滔滔水声,苏凌的心境又缓缓的平复下来。
去休去休!反正自己也不属于这个时空,真就死了,说不定自己又回到属于自己原本的世界了。
如此也算解脱了罢!苏凌这般安慰着自己,方收拾心情,缓缓地从草窠中坐了起来,想着就此回去,看看能不能对付着睡一会儿。
可还未等他完全起身,他便蓦地觉得眼前不远处有一道白色身影缓缓地出现在视线之中。
苏凌以为自己看差了,可仔细看了看,果然,在自己前方数丈之处,果真有一个身穿白色长衫之人,负手站在沧水岸前,时而停步驻足,面对沧水滔滔,时而来回踱着步子,低头沉思着什么。
苏凌虽然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却蓦地觉得这个白衣身影的一举一动,竟从未有过的熟悉。
这是谁?苏凌心中一动,再次小心翼翼地趴在了草窠之中,透过杂草的缝隙朝那沧水岸边的白衣人方向暗暗的窥视着。
那人似乎满腹心事,或抬头向天,或低头沉吟;又似在等候什么人一般,时而朝着军营的方向张望着,从他的动作上,苏凌可以断定,这白衣身影的确在等什么人,而且等的有些焦急。
就在苏凌胡乱猜测此人身份之时,那人却蓦地猛烈地咳了起来。他这一咳,苏凌的眼睛顿时一亮。
他终于知道这人到底是谁了。郭白衣!定然是他!只是苏凌却也更加的奇怪起来,三更时分,这郭白衣放觉不睡,怎么跑到沧水岸边吹冷嗖嗖的河风呢?
他不是最怕冷的么?还有,看他似乎十分焦急,再等着什么人,可这般时辰,他又等待何人呢?
苏凌越想越觉得古怪,这里面定然有隐情!索性,苏凌干脆就趴在草窠之中一动不动了,就盯着那郭白衣,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又等了片刻,另一侧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苏凌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他们发觉了。
那郭白衣也听到了脚步声,赶紧回头,循声张望。却见自军营的方向,缓缓走来一人。
黑夜正浓,苏凌看不清此人长相,只觉得此人身材高大魁梧,当是一员武将,而且是自己熟悉的武将。
这个郭白衣平素似乎跟任何萧元彻身边的武将都不近不远,今夜怎么选择在这个时候,这个偏僻之地,等着如此一员武将呢?
苏凌正自暗自揣测,却见那魁梧的武将一边极速地朝郭白衣走来,一边低声道:“前面是郭祭酒么?”郭白衣急忙朝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是我!......将军这厢来!”那武将这才快步走到郭白衣近前,未曾说话先朝郭白衣郑重地抱了抱拳。
郭白衣也赶紧拱手还礼,遂低声道:“将军果真机敏,白衣还怕将军不懂我今日在帐中的暗语呢!”那武将低低笑了两声,低声道:“祭酒多虑了,我可不是许惊虎那般的武人,今日祭酒曾三次强调你有三策,更是向伸了三次三根手指,我当时便断定,祭酒是暗示我,今夜三更来此相见!”
“将军好智计,只是,将军如何断定白衣会在此处等候呢?”郭白衣低声赞道。
“这也简单......祭酒同我说话之时,还有那三根手指所指的方向,正是您的营帐之外,而我一想便推测出,祭酒帐外最隐秘处,便是正对祭酒营帐的沧水河岸,这才寻这河来见祭酒!”那武将侃侃道。
郭白衣不住地点头道:“将军果真大才,怪不得那龙骧将军之位,主公给了你啊!”苏凌不听则可,听之心中一凛。
龙骧将军......来人是夏元让!怎么会是他,他不是!?苏凌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揣着巨大的疑问,伏在杂草间,按下心绪,继续听着两人的谈话。
却见夏元让又朝郭白衣拱了拱手道:“不知祭酒,深夜唤我到此,有何要事啊?”郭白衣颔首一笑,缓缓道:“不是白衣唤你到此......而是有人要见你......元让将军既然赴约而来,便跟白衣走罢!”
“有人要见我?何人?”夏元让的声音充满疑惑道。
“呵呵......”郭白衣淡淡一笑,却并不回答,只淡淡道:“既来之,则安之,将军随我同往,一看便知了!”说着,当先转身,迈步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
那夏元让稍微迟疑了一下,也迈步跟了上去。直到两人走远了些,苏凌这才缓缓的从草窠中站了起来。
夜半之时,郭白衣将夏元让约到此处,更要带他去见一人?这是要见谁?
两个八竿子都难以有什么亲密联系的人,为何瞒着所有人,做这样的事情?
苏凌心中疑团重重,稍作思虑,便极其小心翼翼地跟在两人很远处。他不敢跟得很近,只是远远地缀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几乎不发出任何的响动。
因为苏凌明白,郭白衣好说,那夏元让平素虽然很少与人争斗,但能为武将之首,其功夫自然不会差的,那许惊虎和黄奎甲,若按江湖境界划分,一个是尚品宗师,一个已然是无上宗师了,那夏元让却凌驾在二人之上,他的功夫能差的了么?
尚品宗师如王元阿者,其实力已然恐怖,苏凌可是领教过的。若是自己跟得稍近些,但凡发出一点声音,那夏元让便有可能立时觉察。
自己还不能确定,郭夏二人到底要做什么,所以断然不能被他们发觉了。
郭白衣和夏元让并排而行,步子虽然快,但并不十分着急,好在夏元让并没有什么警惕,他也猜不到身后还有个苏凌尾随,再加上他跟郭白衣边走边低低地谈着什么,自然也就无从发觉苏凌的存在。
苏凌悄悄的跟着二人,穿过一处又一处的营帐,朝着军营的中心方向不断地深入。
苏凌心中暗道,今夜无论如何,我也要跟着他们,看看这一文一武,两大首席,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要见的这个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