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溅出的是鲜艳梅花。
这里一滩,那里一滩。
就连狂卷的雪雾都隐隐透出了红色。
姜望平静站着。
阿姐手里攥着雪团,轻声说道:“她的理智很快就会彻底消失,毕竟是化妖而来,浩然气早就因岁月所剩无几,届时她会比妖更像妖。”
“换句话说,是拥有妖王的力量,但却如同蠃颙那般趋于本能行事,只知肆意破坏。”
看着在雪姬面前鲜血狂洒踉跄不稳的陆玖客,姜望沉默不言。
风雪如刀,切割着陆玖客的身躯。
雪姬是妖王,拥有着澡雪巅峰的道行,且是妖王里面处在前列的,又正值风雪天,祂的能力比往常更强一筹,若在全盛时期,陆玖客的确有得打,但现在只有挨打的份儿。
何况雪姬能借雪重生,除非有远超祂的力量能将之一击必杀,否则在某种程度上就有着不死之身,陆玖客的攻击根本对雪姬构不成任何威胁。
很快,陆玖客便跪在了雪姬面前。
祂尚未完全丧失理智。
尽情折磨陆玖客一番后,祂没再浪费时间。
脸上露着狞笑,伸手摁住陆玖客的脑袋,森然说道:“像你这种人,应是没有忏悔之心,我也不需要你的忏悔,只想把你挫骨扬灰!”
陆玖客低着头,声音平静说道:“在乱世偏安一隅谈何容易,就算有古时遗留的大阵,可你们只知读书,那座大阵早晚也有无以为继的一天,我只是帮你们提前找退路。”
“我有资质,但缺资源,所谓乱世出英杰,像我这般资质的多如过江之鲫,想要混出名堂,自该抓住所有机会,而非等着机遇砸在头上。”
“能最终活下来的才是强者,否则资质再高,也是黄土一抔。”
“你们只想守着一亩三分地,坐井观天,妄想平安度日,可我不愿就这么过完一生。”
“我也曾是世族子弟,为了活着,什么屈辱都受过,不管多坏的事也都做过,但在乱世里活着不仅是活着,唯有身份和力量才能真正让你活着。”
“机会摆在眼前,我哪有错过的道理?你们家已经没有更多的资源能给予我了,如果你们愿意开城,又何需身死?我只能拿你们的命来换取属于我的未来。”
“哪怕几经辗转,我现在得到的便是我梦寐以求的,我得偿所愿,更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否则恐怕也跟着你们默默无闻埋于无名之地。”
“如果你们当初做出对的选择,我现在拥有的也是你们拥有的。”
雪姬面无表情看着陆玖客,随即渐渐变得狰狞,“果然是没有半点悔过之心啊。”
妖气如雾席卷。
风雪里似有鬼哭狼嚎。
噗的一声闷响。
陆玖客的胸膛被贯穿。
但下一刻,陆玖客便抓住了雪姬的手臂。
剑鸣声霎时盖过风雪声。
有浩荡的剑气从陆玖客身上迸溅而出。
他抬眸看着雪姬,咧嘴笑道:“虽然我的确伤得很重,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我?太天真了,就像以前一样。”
雪姬满脸狰狞,但嘴角忽又露出轻蔑的笑。
陆玖客面色微怔。
然后身子猛地一震。
彻骨的寒意袭遍全身。
有冰霜从伤口处凝结,速度很快,紧接着便是冰凌直接从里面刺穿出来。
陆玖客瞪大眼睛。
眼睛里也有冰凌刺出。
冰凌里面则是浸出鲜艳的红色。
雪姬伸出手,在陆玖客咽气前一刻,屈指轻弹,伴着嗤嗤脆响,无数碎骨溅出,最终嘭的一声,他整个人便化作一团血雾,包括真性也没能逃脱。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
短暂的寂静后,风雪并未止息,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阿姐摇头说道:“虽然报了仇,但终是没撑住,说什么不在意,陆玖客的态度还是给了她更大的刺激,浩然气已经彻底散了,妖气会全面吞噬她。”
她把手里的雪团扔在地上,抬头看着姜望说道:“雪姬如愿以偿,你也如愿以偿,就留她在这里自生自灭,还是说你想信守承诺,帮她重获新生?”
姜望皱眉,他又不是真的仙人,哪来的这种本事。
虽然不守承诺也非第一次干了,但也要看是什么事,有些承诺确实没必要信守,有些承诺是需要履行的,他没办法帮雪姬重获新生,却有办法让雪姬恢复理智。
姜望说道:“我有些好奇,陆玖客是怎么渡过心魔劫的?”
阿姐说道:“也许这件事在他心里,根本称不上心魔呢?”
“真性苏醒,本能想占据躯体,除非因特殊情况,所谓渡劫其实不全然是什么九死一生的局面,只要意志力坚定,就能渡过,更多人仅是不敢踏出这一步罢了。”
“打个比方说,陆玖客坏事做尽,劫数难度也出奇的高,可他心里就没觉得自己有错,那这些事又能影响他什么?”
“陆玖客心态忽然有些崩,起因不在这件事上,纯粹只是因为雪姬罢了。”
“他早知雪姬的存在,但又没想办法解决掉雪姬,或许的确是没办法,就算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可万一以前的事情被揭露,也绝非他愿意的事情,自然就顾忌着不敢找别人帮忙。”
“而且雪姬只是想找他报仇,又来不了神都,陆玖客便有时间慢慢筹谋,现在你把雪姬带到他面前,他怎能不慌?”
姜望看了阿姐一眼,仅是犹豫片刻,便朝着雪姬走了过去。
妖气的节节攀升让雪姬看起来异常恐怖。
周围肆意的风雪都变成了暗红色。
姜望踏足那片领域的瞬间,整个身体便立即有崩溃的迹象,神国力量也在刹那涌现,他破裂的脸和皮肤缓慢恢复着,一步步来到雪姬身边。
雪姬转眸盯着他,神色有片刻挣扎,然后彻底陷入疯狂。
但姜望只是伸手点向雪姬的眉心。
雪姬面色微怔。
下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狂乱的风雪渐渐止息。
姜望脸色也陡然一白。
但他若无其事般转身回到阿姐面前。
阿姐瞪着无辜的大眼睛,问道:“你把雪姬弄哪去了?”
姜望攥紧拳头,平静说道:“该往青藤阁走一趟了。”
他们离开很久之后,此地情况才被鱼渊学府的人得知。
而在这之前的青藤阁里,两道剑光正分庭抗礼。
韩偃和温暮白皆有些狼狈。
前者衣衫破损,后者长发已然披散,两者身上都有血迹斑斑。
但面色出奇地一致。
平静而认真。
他们没能给青藤阁造成更大的破坏,但除了墙壁,两人脚下地板也出现了裂痕。
温暮白深知打持久战对自己不利,因他不具备韩偃恢复黄庭炁的速度,从而深吸一口气,看准时机,持剑前冲,浩荡剑气如风卷残云,炸裂声连绵而起。
韩偃没有退,抬步往前,挥剑迎了上去。
两剑相撞,四溢的剑气冲击着青藤阁,就算明知不会受到伤害,观战者多数还是神色一紧,噼噼啪啪的声音宛若雨打芭蕉,空间荡起阵阵波纹。
韩偃双手举剑,接下温暮白势大力沉砸出的一剑。
脚下地板咔嚓一声,蛛网遍布得更密集。
再加上有高祖皇帝的力量压迫,刚开始可以不受影响,但随着自身消耗,压迫感也显得越来越强烈,两人此刻难免有些轻微气喘。
温暮白却再次发力。
黄庭炁疯涌,尽数加持在剑上。
让得韩偃膝下微弯,甚至手里的剑险些脱落。
虎口顷刻被震裂,鲜血醒目。
温暮白居高临下,沉声说道:“该结束了。”
韩偃慢慢挺直身板,把温暮白的剑往上推,低声说道:“打了那么多场,这一场的确是你伤我最重的一次,但要说结束,还太早了。”
温暮白咬紧牙关,再次往下压,“我此次目的只有赢,所以不会给你任何恢复的机会,既然这座青藤阁此般坚固,我也就能放手一搏了。”
他持剑猛地下压,周身气焰沸腾。
整座青藤阁开始剧烈震颤。
天窗上有星辉洒落。
趴在阁顶的裴皆然下意识抬眸。
青藤阁上方云雾卷积,雷霆忽现,漫天风雪霎时被绞杀一空。
周围房屋也跟着轻微震颤。
阁外聚集的人面露惊恐。
宁十四当即发号施令。
外围的骁菓军甲士们第一时间撑起屏障。
宁十四略有惊悸回身看着紧闭的青藤阁门。
里面是发生什么了?
有高祖皇帝的力量在,余威居然波及到了外面?
上官明月已经拽着陈符荼的裤腿瘫坐在地。
他可是一点修为都没有,虽然温暮白的力量无法打破帝师的言出法随,但眼前的声势也让他心中狂跳,仿佛有无形的压力在摧毁他的精神。
陈符荼也不好受,但表现没上官明月这么不堪。
那种压力是直观带来的,其实某种意义上并不存在。
而更强者才能体会,温暮白的力量让青藤阁震颤到这种程度代表着什么。
这一刻,潜意识里觉得温暮白不如韩偃,甚至久而久之认为温暮白也没什么的人,算是真正再一次认识到曾经西覃年轻辈最强者的身姿。
甚至有人心里冒出就算韩偃输了,也不是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像韩偃和温暮白这种层面的强者,谁前面赢了,后面又输了,都很正常,毕竟不是我家还在玩屎的小子和国师一战那般毫无悬念。
陈景淮紧紧盯着那一幕,已经没有心思询问谁输谁赢这种事。
在韩偃架起温暮白的剑,同样强大的力量涌现的时候,便意味着这一战即将有了结果。
青藤阁外被围得水泄不通。
姜望和小鱼、阿姐三人站在人群外,相顾无言。
想让眼前的人让开一条道是不可能的。
于是姜望一手一个,拽起小鱼和阿姐,凌空从人群头顶飞了过去。
青藤阁门前,宁十四看着姜望三人的身影落下,紧张地伸手劝阻道:“等里面打完再进去,这个时候开门,恐怕会很危险。”
姜望看了眼阁外密密麻麻的人群,点了点头。
青藤阁震颤了很久。
阁外街道也仿佛地龙翻身般,很多人根本无法站稳。
虽然惊恐,但更好奇里面的战况。
所以没有一个人逃离此地。
直至震颤感渐渐消失,姜望毫不迟疑,推开了青藤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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