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祈年面色复杂看着台上的陈锦瑟。
原来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纵使陈锦瑟的确是个疯子。
可细细想来,他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欺负神都那些权贵子弟算么?
对某些人来说或许算。
甚至陈锦瑟险些弄瞎暮夏的眼睛,也让张祈年觉得异常愤怒。
但换个角度想,陈锦瑟纯粹是在吓唬,根本没想真的弄瞎暮夏的眼睛。
只是这个举动,当然不能称作无所谓。
所以张祈年内心里才会无比复杂。
或者说,他依然不喜欢陈锦瑟,但也很认同陈锦瑟此时的这番话。
如果陛下确有废除教坊司的意思,依照陈锦瑟受恩宠的程度,此事或许没有那么难,何况陛下向来仁德,没理由严惩陈锦瑟的逾矩。
可如果陛下没有这个想法,或者不敢推翻太宗及隋新帝设立的规矩,陈锦瑟这番话说出来,自然便是胆大妄为,就算有***撑腰,也免不了受罚。
毕竟说是教坊司的问题,其实更等于是在质疑太宗,质疑隋新帝。
宁十四在台下眉头紧皱。
虽然他也赞同陈锦瑟,但职责所在,这件事需禀明宫里。
骁菓军是黄小巢的骁菓军,更是陛下的骁菓军。
在神都不可观不可闻的规则下,骁菓军便是陛下的另一双眼睛和耳朵。
何况他拖着不禀,陛下早晚也会知道。
反而让本就因左卫府申屠司而动荡的骁菓军在陛下心里地位变得更差。
他能做的就是在接下来保持沉默。
但陈锦瑟显然不只是光说说而已。
他的视线很快就落在教坊司管事身上。
后者身子猛地一抖。
啥意思?
看我作甚?
陈锦瑟狞笑一声。
抬手指向教坊司管事。
食指往上挑起。
教坊司管事的身体便直接起飞。
他阵阵嚎叫。
四肢乱舞。
周围人皆抬头看着,神色莫名。
下一刻,教坊司管事的身体开始来回鼓胀收缩。
惨叫声凄厉。
围观众人面色霎时惨白。
教坊司姑娘们更是尖叫出声。
但陈锦瑟似乎没想把场面弄得太血腥。
轻轻握拳。
教坊司管事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猛地坠地。
下方的人纷纷避让。
再看摔在地上发出闷响的教坊司管事已口鼻溢血,面部狰狞,剧烈颤抖片刻,便气息全无。
教坊司里瞬间陷入死寂。
张祈年难以置信。
属实没必要啊......
如此残杀教坊司管事,对方又是个普通人,陈锦瑟是真疯了不成?
就连陈重锦也面色稍显凝重。
神都不比别的地方,除了皇室和像林剑神这般的澡雪巅峰修士及以上者,剩下人的命是相等的,哪怕你是澡雪境修士,无缘由残害人命,也得付出代价,洞冥修士甚至得一命抵一命。
陈锦瑟固然是皇室中人,但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
就算再有浣剑斋真传的身份以及澡雪境巅峰的修为,要付出的代价能相对减弱,可对任何人来说也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况陈锦瑟刚说废除教坊司,直接就动手杀了教坊司管事,这件事的意义就又不一样了。
但凡有心者把陈锦瑟此举定为蔑视皇权,甚至蔑视太宗皇帝,怕是***都保不住他。
陈锦瑟似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他冲着姜望微微一笑,说道:“等我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再找你打第二场。”
话落,他直接走向宁十四,伸手说道:“别愣着了,带我进宫。”
宁十四哑口无言。
但也只能侧身说道:“殿下自请便是。”
陈锦瑟无所谓,迈步出了教坊司。
骁菓军甲士们随即跟上。
所有人行注目礼。
他们内心里纵有很多话,此刻也都半个字吐不出来。
甚至觉得精神有些恍惚。
......
神守阁修士很快抵达教坊司。
是甘梨亲至。
并未严格要求在场人不得离开。
但张祈年还是选择留下。
上官明月则低着脑袋仓皇逃离。
萧时年和铁锤姑娘她们也都暂时离开。
看着神守阁修士把控教坊司,把姑娘们和供奉小厮等集合起来。
二楼上的张祈年面无表情说道:“陈锦瑟虽然很疯,但并非白痴,他真想废除教坊司,也该明白此事非一蹴而就,我没理解他究竟在想什么。”
姜望沉静说道:“从初闻南郡王世子,再到亲眼见面,虽然短暂,却让我对他的印象有极大翻转,此人秉性如何我不做评价,但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
张祈年转头说道:“你会喜欢他?”
姜望耸肩道:“至少目前没有特别讨厌的理由,你认识他更久,今日也等于重新认识了?”
张祈年沉默片刻,说道:“我依然不喜欢他,但教坊司的确该废除,或许我能稍微助力。”
姜望笑道:“张首辅若是出面,想来值得那位深思。”
张祈年皱眉道:“我祖父虽依旧是首辅,某种意义上却也等于告老,他是否愿意露面,我无法保证,可只是我的话,确实帮不了太大的忙。”
姜望忽然看向陈重锦,说道:“殿下怎么想?”
陈重锦苦笑道:“就算我认同陈锦瑟,也没有说话的资格啊。”
姜望意外道:“日日勾栏听曲的殿下,会认同废除教坊司?”
陈重锦正色道:“听曲儿在哪里都可以,但教坊司里的腌臜事确比青楼勾栏之地更多,眼下大隋乃盛世,不像以前最混乱的时候,虽然有些事情仍无法避免,可教坊司就在神都,背靠皇权。”
张祈年打断道:“殿下身份不同,谨言慎行。”
陈重锦当即闭嘴。
姜望扫量他们二人一眼,似是想到什么,眸中稍显惊异。
然后转头看着楼下,思忖片刻,问道:“教坊司里这些供奉也非善类?”
陈重锦一愣,疑问道:“你是指?”
张祈年明白姜望的意思,低声说道:“前诸国时期,便有教坊司的存在,但只是负责宫里乐物戏曲的演出机构,漠章战役打响,教坊司也就名存实亡。”
“后来又到诸国之乱,天下纷争不息,百姓苦不堪言,高位者也是时刻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下,太宗因此决定重设教坊司。”
“虽然入司的女子要学琴棋书画,尤其是乐器和舞蹈,但相对还是自由的。”
“直至太宗薨逝,隋新帝登基,教坊司的性质才彻底变了样,除了收留孤儿自小培养,犯了事的官吏,家里年轻貌美的女眷也都会被纳入到教坊司里,供权贵取乐。”
“只要进了教坊司,一切都得听管事的,不听话就是一顿毒打,再饿上几天,若有誓死不从的,别说什么小厮,就是浑身恶臭的乞儿,都会被管事的找来。”
“要么乖巧听话,供人消遣,否则下场就会是惨无人道。”
“虽然时至今日,有了像红袖姑娘这样只卖艺的花魁,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但背地里的腌臜未必减弱多少,这里的供奉和小厮哪个手上没有沾满鲜血?”
姜望平静道:“我懂了。”
陈重锦诧异看向姜望。
正阴沉着脸的暮夏心头一动。
然后就见姜望已经瞬至楼下。
张祈年攥紧扶杆,“他想做什么?”
甘梨侧目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姜望,眼眸竟有一瞬恍惚。
太像了......
他仿佛看到了姜祁。
没等甘梨说什么,姜望直接从他眼前走过。
教坊司供奉和小厮以及姑娘们被神守阁修士分别聚在几处,姜望直奔那些供奉。
甘梨顿时意识到什么,急声道:“你做什么?”
姜望止步,淡淡说道:“教坊司管事都死了,这些人也没必要活着,反正死一个是死,死一堆也是死,神守阁拦不住我,你们看着就好。”
甘梨沉声道:“南郡王世子会怎样,尚无结果,教坊司也未必没有废除的可能,你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虽然这么说,但甘梨却默默挥手让神守阁修士退开。
姜望注意到,直接拔刀出鞘,朗声道:“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什么多此一举之说。”
“有能耐就来拦我!”
他猛地挥刀。
狂暴气焰瞬间将教坊司一分为二。
正好把退开距离的神守阁修士以及姑娘们和那些供奉小厮隔绝开。
炽烈的气息喷涌,形成气墙,把分裂的地板边缘瞬间焚烧成炭。
若是人接触,下场可想而知。
甘梨只是沉着脸,没让神守阁修士轻举妄动。
二楼里,暮夏眼睛微微放亮,正要上前,但被张祈年拽住,他默默摇头。
陈重锦则神色如常,不知在想什么。
姜望提刀朝着教坊司那些供奉和小厮走去。
曾经亲眼目睹,甚至有出面拦截闹事的姜望却被一招放翻的供奉们,满眼都是恐惧。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本是南郡王世子回都,要跟姜望争红袖姑娘的局面,莫名其妙变成了这个样子,管事被南郡王世子杀死,更直言废除教坊司之意,哪怕真的废除,他们无非换个去处。
但现在,姜望显然是要把他们也杀了。
自从姜望来到神都,好像一切都变了。
他们以前做梦也意料不到会有这种场面出现。
看着步步逼近的姜望,只是普通人的小厮皆吓瘫在地。
纵有修为的供奉们也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面前的可是一位澡雪巅峰大修士啊!
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向神守阁求救。
但任凭他们喊破喉咙,神守阁修士都没有动静。
因为甘梨没说话。
待得姜望扬刀,有供奉直接倒地,却又没死,但黄庭崩碎,接着是熊熊烈焰燃起,惨嚎声响彻的时候,剩下的人才猛然惊醒。
有人吓得无力,只会哭嚎。
有人拼命往教坊司外面趴。
也有人咬牙试图反抗,但结果无一例外。
半个教坊司已被大火覆盖,惨嚎声此起彼伏,另外一半教坊司里的姑娘们,或满眼惊恐,或咬牙切齿,或忽然状若癫狂的大笑。
两般场景,就像两个世界。
有人在熊熊烈焰里张牙舞爪凄厉惨嚎,有人在台上翩翩起舞,形成惨烈而又唯美的画面。
黑色灰烬挟裹着红色火光,飘向高空。
很快覆盖整个柳荫街的上空。
又朝着更远的地方飘去。
神都人尽皆目睹。
阿姐抬头看着。
轻轻挥手,满空炸裂。
仿若盛大烟火。
璀璨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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