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徐春君起得格外早。
本来是二嫂嫂宋氏管家,但她儿子徐松这几天病了,小孩子病着只找娘,宋氏难免有些顾不过来,徐春君就暂时把管家的差事接过来了。
徐春君管家一切都按部就班,但求尽心,不求有功。
早起各处看一遍,有不妥当的就叫相应的人即刻改了。
若有大事还是叫人报给二奶奶定夺,她只管日常小事。
把前头各处走了一遍,也该去厨房看看早饭准备得怎样了。
如今徐松病着,秦姨娘有孕,饮食都要另外单做。
此外,三太太魏氏自从徐春素死后一直卧床不起,饭食也要以清淡软烂为主。
“这鲜虾粥不要给三太太端过去了,换成鸡丝粥!”徐春君对煮粥的厨娘道。
那鸡丝粥是给秦姨娘准备的。
紫菱立刻会意,四姑娘是投水淹死的,过了一天一夜尸体才被打捞上来,很多地方都被鱼虾啃食了。
三太太自然厌恶鱼虾,如今若给她端了这粥去,她必然会生气,伺候的人不免挨骂,就是管事的也会被迁怒。
以三太太的心性,多半会认定是她们姑娘有意为之。
厨房管事的也醒过腔来,忙陪笑着说:“还是姑娘心细,她是新来的,不知道各位主子的口味。”
忙叫把两样粥换过来。
“太太的粥我们直接端过去!”徐春君又说,“反正我也要过去请安。”
绿莼欲言又止,五姑娘虽然对三太太每日晨昏定省,但三太太却从不肯见她。
不用说,心里头还是怪五姑娘的。
哪怕四姑娘是陷害五姑娘不成才自尽的,哪怕五姑娘并不因此而记恨她这个当娘的。
日影升起,把树枝花叶织成一片浓荫。
院里各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下人们来来往往也都有规矩。
徐春君带着丫鬟来到魏氏院子里,也不进去,只叫伺候魏氏的丫头过来。
问她:“太太今日可好些?夜里睡得安稳不安稳?可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那丫鬟一一答了。
徐春君又说:“你把早饭给太太端进去!若不合口味就告诉厨房的人另做。若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叫人准备。”
那丫鬟答应了,捧了早饭进去。
“姑娘,咱们走!”紫菱低声道,“今日是四姑娘的冥寿,三太太心里头必然是不舒服的。”
徐春君自然也记得,但想了想,还是没有替魏氏准备祭奠的东西,免得她多想。
如今三老爷早不在这里住了,只住在秦姨娘那边。
徐春君还得去给父亲请安。
徐春君走了不一会儿,徐道庆一瘸一拐地来了。
他的腿彻底残废了,他也认命了。
徐春素一死,他倒是比往常懂事了几分,隔三差五到母亲房里坐坐,说些无关痛痒安慰的话。
魏氏躺在床上,整个人瘦得皮包骨。时常一发呆就是一整天,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瞪着,特别骇人。
她不许人拉开窗帘,屋里整日暗沉沉的,她自己则隐在床帐里,好似鬼魂。
“三少爷来了!”吕妈妈对魏氏依旧忠心耿耿,见徐道庆来了,小眼睛里透出几丝欢喜,“太太没什么胃口,不如您陪着用些早饭!”
徐道庆上前,朝躺在床上的魏氏说道:“母亲,你好歹吃些东西,不然身子就真的垮了。”
魏氏看着残废的大儿子,又想起死了的女儿,一颗心不由得疼起来。
小儿子徐道凯如今十天半个月都不来看她,都是那起**教唆的!
她恨透了她们!可惜她们都活得好好儿的!
她的怒气无从发泄,指着徐道庆骂道:“你个没根骨的废物!但凡你能立得起来,又何至于到今天这地步!”
徐道庆被骂了自然不乐意,反驳道:“我倒想立起来,可谁会看得起一个瘸子?!我比谁都冤枉!我碍着哪个了!”
“你从小到大就没干成过事儿!”魏氏怒道,“你尚且比不上个娘们儿!你怎么不替你妹妹死了!”
徐道庆也急了:“我废物!我没用!我既不能为官做宦,也赚不来金山银山!更不敢杀人!我这就走,让你眼不见为净!”
魏氏却又舍不得他走,一把扯住了哭道:“我的儿!不怪你!我只是心里头屈得慌!是咱们把虎当成猫给养大了,反过来咬了咱们!娘心里恨啊!悔啊!你妹妹她……她不该啊!”
“娘!你见天这么着也于事无补,”徐道庆抹了把鼻涕劝道,“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倒下了,还有谁能顾全我们?”
“他们如今都一条心,只是容不下咱们!”魏氏咬牙切齿,“我和你,都没啥大指望了。”
“太太别伤心了,只要您好好儿的,三房还得是您当家。”吕妈妈一边给魏氏擦眼泪一边劝。
“哼!”魏氏显然不信,“那个老不死的被那个小骚货给迷住了,早就不把我当人了。我可不做梦了!”
又对徐道庆说:“你虽然瘸了,可也别太没囊没气,大不了鱼死网破!”
徐道庆见母亲一脸决绝神色,他竟是不敢说一句硬话,只含混道:“母亲保重身体要紧,他们……他们都不是傻子,早防着咱们呢!”
魏氏看着他,像从来都不认识他一样,就那么丁丁地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吕妈妈忙开解道:“三少爷还得过去给老爷请安?太太也该吃饭了。”
徐道庆就坡下驴,从他母亲房里逃了出来。
魏氏把枯瘦的手指蜷曲起来,掌心里硬硬的,是徐春素小时候戴的长命锁。
“四丫头,你再等等娘。”魏氏喃喃道,“再等等。”
昨夜她梦见了徐春素,她浑身湿淋淋的,一遍遍跟她说:“娘,给我报仇。”
“太太,把早饭吃了!”吕妈妈劝道,“再不吃就凉了。”
“吃。”魏氏木偶一样,枯枝般的胳膊伸过去,“我吃。”
她端着粥碗,因为虚弱,全身都微微发着抖。
每一口粥吞咽下去都要十分用力,但她还是一滴不剩地把一碗粥都吃了下去。
她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