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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的忐忑都换成了酸软。
这就是他的荣宪公主,他的长女,孝顺体贴。
他的手落在荣宪公主的肩膀上,道:“都多大了,还做小儿态,快起来吧!”
荣宪公主没有继续跪着,而是低头擦拭了眼泪,而后起身道:“女儿失态了。”
康熙本就没有打算继续瞒着女儿荣嫔封宫内情,才允许荣宪公主还朝。
他想过荣宪公主的反应,以为她会旁敲侧击,或为母求情告罪,只是没想到她这样信赖自己,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对儿女的爱护。
康熙想起了恪靖公主。
同样是懂事的公主,恪靖公主少了孺慕,多了野心跟权衡。
荣宪公主这里,多了孝顺与暖心。
“朕记的清楚,你额娘是康熙元年入宫,已经四十年了……”
“宫里早年也有西洋香水,因当时海关还没有开关,都是南洋的贡品,由皇后分派给妃嫔,你额娘喜欢蔷薇香水,皇后就将蔷薇香水单独赏赐给你额娘……”
“前年南巡的时候她买了蔷薇香水……”
“她发现了香水的不同之处……”
“里头有麝香活血,孕妇忌用,用了容易流产或胎儿虚弱……”
康熙握着右手,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淡定。
这不单单涉及到荣嫔之过,还涉及元后的操守。
康熙说出来,都带了几分沮丧。
现在他是紫禁城名副其实的主人,可是在康熙初年,他是个行事战战兢兢的小皇帝。
元后与他同庚,比他大三个月,入宫的时候才十二岁。
元后陪嫁嬷嬷跟家下女子,都是赫舍里家的安排。
那些日子,宫里确实诡异。
宫里势力庞杂。
康熙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下也放了匕首。
“你额娘早年接连丧子,就有夜不寐之症,后来三阿哥送宫外养育,你也抱给你惠妃母抚养,你额娘调理大半年才好……”
“她晓得了蔷薇香水的异样,发病了,也安排人在毓庆宫搅合,让太子以为元后最爱蔷薇香水,然后将掺了麝香的蔷薇香水送到毓庆宫,太子是男人,自不怕活血,却是得了阳亢之症,易燥易怒……”
“太久远了,没有实证,当年皇后赏赐香水下来,是有嫌疑,可是你也晓得外头的东西要入广储库入库,而后赏赐时再出库,这中间要经过好些手……”
“是皇后黑心算计你额娘,还是另有其他人在幕后搅风搅雨,朕都无法判断……”
“那是太子,不只是国之储君,还是朕的骨肉,你跟三阿哥的兄弟,你额娘如此,置朕于何地?想过你跟三阿哥没有……”
荣宪公主听着,脸上露出哀伤来。
如今她也是为人母,经历过十月怀胎,晓得对一个母亲来说,骨肉之重,不可替代。
七年之内,相继殇了四个儿子……
除了长华出生即殇,其他三个阿哥养到三、四岁。
“他们也是朕的儿子,但凡你额娘对朕还有信任,告诉朕此事,朕难道不会尽心尽力去查么?”
说到最后,康熙带了沮丧。
荣宪公主看着康熙道:“汗阿玛,皇后额涅是太皇太后选出来的,又是跟汗阿玛结发十年,真要人品有瑕,哪里会瞒过太皇太后跟汗阿玛去?即便是年头久远,可只要做过,都有痕迹,既是汗阿玛没有查出来,那未必是皇后额涅,皇后额涅也殇了阿哥……”
康熙没想到女儿听了这些,想到的是这个。
荣宪公主道:“额娘养在宫里,能想到的也是宫里的这一亩三分地,本不是精明的性子,身在局中,就迷糊了……”
荣宪公主说这话是真心的。
不是丧良心,偏着生母的仇人。
且不说这仇人的认定,无凭无据,眼下只有猜测。
就算真有凭据,荣宪公主也不想在御前摊开,将自己与三阿哥放在太子的对立面。
她晓得皇父对自己这个女儿确实慈爱,可是他也是太子的皇父。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手心手背也不同。
等到皇父为难了,取舍了,那被舍的是哪一方并不难猜测。
康熙这两年烦躁,对太子都少了几分宽容,也是心里存了芥蒂的缘故。
他望向荣宪公主道:“你觉得不是元后害你额娘?”
荣宪公主点头道:“汗阿玛慧眼如炬,最是圣明,真要皇后额涅坏了心肠,能瞒过汗阿玛三、五个月,也瞒不过十年去!”
康熙看着荣宪公主,越发慈爱,道:“朕也觉得自己不是糊涂人,能被糊弄十年又十年的。”
所以他即便查出来赫舍里家跟佟家都插手宫廷事,可是回忆元后跟佟后的人品行事,觉得更大的可能还是身边人不老实,二层主子,更多的受赫舍里家跟佟家的安排。
就像宜妃一样,郭络罗家在内务府也安排了人手,可是那些人手在郭贵人手中,宜妃压根就不知道。
荣宪公主道:“三阿哥还混沌着,以为是马家有行事不妥当处,连累了额娘,等到万寿节后,女儿想要入宫一趟,见见额娘,若是能开解一二,也是女儿的孝心;若是不能,就听听额娘说说话,省得憋在心里,身体都糟蹋了。”
康熙点点头,道:“那就见见吧,朕封了钟粹宫也是保全你额娘,再这样下去,人就魔怔了。”
膳桌预备得了。
韭菜鸡蛋的饺子,四样洞子菜、四样例菜。
康熙直接叫荣宪公主炕边坐了,父女两个一起用饭。
荣宪公主吃了十八个饺子。
要知道这饺子小儿拳头大,一盘二十个,差不多是一个男人的饭量。
康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蹙眉道:“这是几顿没吃了?你也是当额涅的人,怎么还不晓得爱惜自己?”
荣宪公主讪讪道:“路上胡思乱想的,也吃不进去,见了汗阿玛,心里踏实,才觉的真饿了。”
康熙摇头道:“以后不许再如此,饿一顿饱一顿不合养生之道,胃都折腾坏了。”
荣宪公主忙道:“以后再不如此了。”
康熙神色这才稍缓,道:“内务府收拾了园子边的阿哥所,你带了近侍住这里吧,给太后请安也方便,跟着的长史护卫,可以先去京城。”
荣宪公主应了,从御前退了下去。
康熙脸上带出遗憾来,跟梁九功道:“若是荣宪是个阿哥,朕能少操多少心?都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会差这么多?”
梁九功想了想,道:“公主随了皇上,打小又是皇上教导的……”
别说一个三阿哥,就是三个三阿哥也没有一个荣宪公主机灵。
瞧瞧这从头到尾的劲儿,始终将皇上摆在头里。
就算挂念荣嫔,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叫皇上为难。
外头说女儿是小棉袄,荣宪公主就是皇上的小棉袄,贴心……
*
北六所,前院客厅。
九阿哥吃了一个金银小馒头,喝了半碗汤,夹了几口菜,就差不多了。
三阿哥胃口好,不挑食,吃了大半。
吃饱了犯困。
九阿哥打了个哈欠,跟十阿哥道:“那我看看车队那边就先回了,你继续松快吧,就是平日请脉留心些,多叫两趟太医,别忘了二月里去过红螺寺了,别孩子来的时候没留意。”
十阿哥听了,带了认真道:“幸好九哥提醒了,那明天开始爬山跟骑马都停停。”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
对于女子产育之事,十阿哥也晓得大概。
三阿哥在旁,见他们兄弟一个敢建议,一个敢听,也是无奈,道:“这女人怀孩子,不是明摆着么?就看月信就行了,哪里这样提心吊胆的?”
九阿哥不乐意听了,看着三阿哥,道:“三哥您当了这么多次阿玛了,没有正经的建议,还拦着旁人说正经话,前三个月再小心都是应该的,您忘了大侄女是因什么缘故送我们府的了?”
三阿哥:“……”
还真是一时没想起来。
三阿哥这里,还拿不准主意,今天要不要等到结果;九阿哥这里,则是跟荣宪公主的长史等人,一起回京去了。
荣宪公主得了恩典,暂住北三所。
畅春园、北花园跟阿哥所都挨着。
消息立时也传开了。
五福晋、九格格等还想着今天去拜见,还是明早。
三阿哥磨磨蹭蹭的,还是到了北三所见荣宪公主。
荣宪公主打算见见生母后,再看看跟三阿哥怎么说,就毫不客气地将三阿哥打发走了。
而后,她没有耽搁,简单梳洗,换了衣裳,就往北花园请安去了。
太后早盼着荣宪公主还朝,听说公主在园子外候见,忙催促白嬷嬷道:“快迎了公主进来,外头冷呢。”
白嬷嬷忙不迭去迎了,看着道路两侧盛放的桃李,真的不明白这和煦春风中,冷是怎么来的。
等到见了公主,太后拉着孙女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是不管闲事,可是也不是糊涂人,自然晓得孙女千里迢迢回朝是为了什么,脸上带出担忧来。
荣宪公主忙道:“皇祖母,孙女都好好的。”
太后拍着她的手,长吁了口气,道:“旁的都是虚的,只要人好好的,就都好……”
*
九皇子府,正房。
九阿哥正在沐浴,春天风沙大,即便是坐在马车里,也感觉浑身灰蒙蒙的。
只洗脸,是洗不干净的。
膳房常备热水,九阿哥回来第一件事就洗澡。
等到洗干净,九阿哥“吨吨吨”喝了半壶温茶,才算缓过来。
“荒郊野外的,风沙更大,嘴巴里都难受,幸好咱们去年出远门的时候不是春天,要不太难受了……”
不单单是风中裹满沙子,道路上带起来的暴土扬尘也要命。
舒舒道:“进了四月就好了,风就刮的差不多了。”
九阿哥这才说接人的情形,最后看着舒舒运气,道:“珠亮他们几个真是厚道人!”
这拐弯拐的,舒舒一时没明白。
九阿哥就道:“岳父岳母那么偏疼你,珠亮他们心无芥蒂,还能尊敬爱戴你这个长姐,心性都不错;爷是比不得他们,哎,每次看到汗阿玛偏着旁人,爷都犯酸,要是偏疼的都是爷就好了。”
夫妻不是旁人,九阿哥这些憋闷,就只能跟舒舒抱怨:“汗阿玛预备了一顿饭,就惦记女儿,儿子就留也不留,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有爷跟三哥在,就不是天伦之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