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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
朱涟与崇德裹着厚重的裘皮大氅,带着一群宫女迎候在府门前,然而等了好半天却都没有见到王霖的人影。
只随后有虎神卫匆匆来报:“启禀两位娘娘,王爷已去元帅府议事,传话回来,让娘娘等不必等候了。”
朱涟与崇德对视一眼,都有些失望。
崇德突然问道:“萧夺里赖与耶律余里衍几个内卷呢?”
来报信的虎神卫躬身道:“启禀娘娘,都随王爷入元帅府议事了。”
朱涟愕然。
萧夺里赖她们参与王爷议事?
这……
崇德沉默片刻,扯了扯朱涟的胳膊:“涟儿姐姐,这……”
朱涟幽幽一叹:“走吧,崇德,我们先回去,等王爷回来再问吧。”
且不说朱涟和崇德心中疑惑。
大元帅府。
白虎节堂。
王霖在进真定府之前,就下令召集岳飞、马扩、张浚、刘琦、韩庭等人进堂议事,萧夺里赖因为熟悉原辽境情况,也列席了这场属于高度机密的军机会议。
此外,参加会议的还有刚刚到任不久的燕王府长史黄岐善。
黄岐善接任相州知州没几日,就被王霖抽调往真定任职,参赞大元帅府军机。
王霖站在舆图下,神色微微有些兴奋。
他将宋澜所献之计细细分说一遍。
岳飞和马扩早就有此想法,只是没有宋澜所提这般系统和完善,所以王霖的话一说完,两人立即开口附和,并同时做了诸多完善和补充。
岳飞补充的是军事部署和长期防御方面的细节。
而马扩谈到的多是长期治理燕云七州的内政方针。
岳飞热切道:“王爷,学生以为此计颇为可行。目下金人缺粮,辽境新占,国内不稳。加上我军连番大败金人,金人军心必定动摇。
在此时,我军齐出,两路并进,一路奔袭幽州,一路奔袭檀州,抢占古北口。
同时,可命刘延庆北上进驻雁门,韩世忠率军进入辽境,北上抢占内三关,只要固守内三关,就可断绝西京大同金兵回师幽州之路。
只要我军将金人拒于长城以外,燕云金兵就可瓮中捉鳖。学生以为,至多半年,燕云七州唾手可得。”
岳飞在白沟河与关胜合兵大败完颜娄室时,就已经生出趁势北上拿下幽州的心思,此刻见与王霖不谋而合,焉能不兴奋。
马扩也拱手道:“王爷,下官以为,扶植一个辽人小朝廷以控制燕云七州之民,实乃稳妥之策。
王爷也不必担心过甚……此小朝廷既在我大军控制之下,待燕云安定,其实就可除之,以绝后患。”
马扩这话一出口,列席旁听的萧夺里赖和耶律余里衍心中一颤,虽有些不满的情绪,但也只能垂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其实马扩的话站在宋国立场上,两女心知肚明。
宋国绝不可能真心支持辽人余部复国。
待日后利用价值丧失,所谓的辽人小朝廷就只有覆灭一途。
萧夺里赖想起王霖曾与她提过,想要让她当这个小朝廷的女皇帝……
难道在王爷心里,奴终归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随时可被丢弃的战利品。她忍不住心生哀怨和寒意。
她心念电闪,却听马扩又道:“王爷,以辽人小朝廷辖制燕云之民,只是权宜之计,治本之策还是在于……移民!”
马扩深吸一口气道:“王爷,最近从青来各州、京西各州和东南各路迁移来的百姓和流民都渐已至河北,在下官看来,不若待燕云七州取下之后,将这数十万百姓移民过去,燕云各州肥沃的土地,足以养活这批百姓和流民!
下官以为,燕云七州只要与河北连为一体,将是我军的大粮仓,至多二三年,便成王化之地!”
马扩的神色非常振奋。
王霖笑笑,缓缓点头。
他心里比马扩更清楚,其实所谓的燕云七州,说白了就是后世的京津之地,并不大。
现居住着百万辽人,暂时金国并未向燕云移民。
说起来这块地盘虽不大,但战略位置却非常重要,关键还沿海。
马扩提的移民化之的办法实际更稳妥。
毕竟燕云七州一马平川,尽是肥沃良田,现在的宋人百姓只要有土地,就能坚决扎根生存下去。
如今大量的东南失地流民可是迫切需要耕地。
只要有土地,就不怕引不来汉民。
只要宋人百姓繁衍生息,燕云何愁不能归于王化。
岳飞和马扩又在不断开口完善他们的思路。
王霖认真聆听,时而点头。
年轻的刘琦偶尔会插两句,只有张浚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面色阴沉。
作为燕王非常看重的幕僚谋臣,张浚一直保持沉默,无疑就表现出了他的态度。
但见王霖与众人情绪狂热,热议纷呈,他倒是没有公开站出来泼冷水。
黄岐善坐在一旁扫了张浚一眼,突然开口道:“王爷,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对于这位忠肝义胆且在抗金战场上失去一臂的文臣,王霖素来非常敬重,而岳飞等人亦然。
黄岐善一开口,岳飞和马扩也就停下口,笑吟吟望向黄岐善。
王霖微微拱手道:“伴山先生请讲!”
黄岐善字伴山。
黄岐善霍然起身,空荡荡的左臂微晃。
黄岐善深望着岳飞、马扩,面色渐渐冷澹下来,突然怒斥道:“王爷,且不说那辽人宋澜居心叵测断不可信,此番,岳鹏举与马子充更是空谈误国,将陷王爷于险境之中,其心当诛!”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岳飞和马扩更是满面愕然,不知黄岐善为何向两人发难,而且态度这般不善。
王霖也有些发蒙:“伴山先生,何出此言?”
黄岐善躬身道:“王爷,下官坚决反对于此刻进攻燕云,更反对扶植劳什子辽人小朝廷来辖制辽民,此乃引火自焚之举!”
王霖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至于吧?
“王爷,以我军如今威势,携大胜之威,攻取燕云七州,应可取下,但难在如何长治久安。
燕云七州,百万辽民,扶植辽人宗室为王,举起辽人复国大旗,假以时日,百万辽民啸聚,必为我大宋内患,积重难返。
况燕云之地还有十万金兵,我大军北上与金兵必定会有一场血战,战而胜之或许可期,但我军经此一战,伤亡必重。
而我军于战后,还要分兵屯驻古北口、渝关及内三关以抗衡金人数十万雄兵,如此一来,燕云七州内部就无多少兵力坐镇。
若辽人余部趁势而起,裹夹百万辽民内乱,我大军必将腹背受敌!
王爷,此乃辽人驱虎吞狼之策,万不可取啊!”
岳飞皱了皱眉,反驳道:“伴山先生,现在的辽人余部为亡国之众,实不足惧也!我军分兵屯驻各关,尚有余力坐镇内部,断不至生乱!”
黄岐善冷斥:“黄口孺子,不要因为王爷提携教诲,打了几场胜仗,就狂妄到忘乎所以!
辽人何能轻视之?金人为虎,契丹为狼,虎狼之民焉能小觑?
我大宋与辽人对峙百年,今辽虽被金所灭,但其国力残存,岂能养虎为患?”
岳飞毕竟年轻,被黄岐善这个德高望连番冷斥,面色涨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黄岐善又转头望向马扩,冷笑道:“马子充,汝口口声声移民至燕云,汝难道不知,此为种祸之举?”
“燕云七州,百万辽民,耕地多半有归属。
若我大宋盲目迁移大量流民入燕,地从何来?
一定要从辽民手上夺取……哼,无论宋民、辽民,土地都为安身立命之本,汝断人生路,辽民岂能不反乎?
至此,我大军与金兵消耗血战,大有折损,再分兵各关,再有余力者又要耗损在征伐辽民内乱上,如此种种,王爷煞费苦心打造出来的东军主力,最多一年内就会化为乌有。
而此时,金兵大军南下,大宋何以抗衡?大宋必因此而亡矣!
故,王爷,下官以为,那辽人宋澜居心狠毒,当诛之!
而岳鹏举与马子充不辩真伪,混淆视听,蛊惑王上,也当严惩以儆效尤!”
“无知蠢货!有何颜面居于高位?!”
黄岐善单手指着岳飞和马扩骂道。
岳飞和马扩面面相觑,面色惨白。
他们突然意识到黄岐善骂得对,他们的确是有些太狂热,昏了头了。
岳飞和马扩略一沉默,躬身拜下:“王爷,末将(下官)思虑不周,险些误国,请王爷责罚!”
王霖长叹一声。
此时此刻,他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终归还是有些着急了。
想要一举收复燕云故地,尔后再北上灭金。
军国大事,又不是下象棋,三五步棋就能构建起大胜妙局,当头一炮就能一举定鼎。
所幸,有清醒睿智的黄岐善当头给了一盆冷水。
王霖向黄岐善拱手一礼:“伴山先生此言如同振聋发聩,孤受教了!”
王霖又望向一直沉默的张浚:“德远何以沉默不语?”
张浚笑笑,起身拱手道:“王爷,下官以为,伴山公所言甚是,燕云之地非不可取,但要从长计较。”
王霖缓缓点头。
连张浚都这么看,这说明他和岳飞马扩三人还是有些激进狂热了。
有的时候,还是张浚黄岐善这种通晓史书大义和成败兴衰的文臣看得更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