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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过了东平府,韦莹突然就病体缠身,日日行不得多少路,就要安营扎寨或者进城歇着。
进入初冬,北方的天气越来越寒冷,晚间的气温更是降到了零下,王霖本来以为韦莹得了风寒,后来才发现了其中的名堂。
好像离青州越近,她越是不想去了。
军马驻扎在城外,王霖微服带着韦莹和燕青等十余虎神卫一行进了济南府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现在的济南府也在王霖的节制之下,他带人进城的时候,济南府一干官员急匆匆出城去迎接,却扑了个空。
进了城,韦莹的兴致就高了起来,反复恳求要在济南赏玩两日,逛逛传说中的天下泉城和大明湖。
王霖不忍拒绝,就应下,寻了个客栈住下。
他心里清楚,韦莹想必是担心去了青州,便再无与他相处的机会,所以路上的这段日子,格外珍惜。
她这般如小儿女的情怀,有时候让王霖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在后宫那种勾心斗角的地方生活了十多年的宫妃。
尽管天寒地冻,韦莹还是执意要去大明湖畔走一走。
夏日里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湖上美景荡然不存,出现在视野中的湖水茫茫荡荡,却是一片萧瑟,但韦莹还是在湖边奔走着,偶尔会为一两处景致欢呼叫好,高兴得像个孩子。
王霖叹息。
他知道韦莹这一生中的大部分年华都被封锁在深宫之中,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
而如今出了宫,又心有所属,于她而言,无异于重生。
燕青带着几名虎神卫远远跟着,王霖紧随其后,任由韦莹在湖边奔走着,不时从湖边枯萎的芦苇丛中惊起一两只扑腾腾乱飞的野鸭子。
韦莹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王霖。
北风拂过,将她俏面吹得通红,但她嘴角噙着的幸福笑容看得王霖心里一暖。
“霖郎,我不想去青州,我想找个地方跟你隐居起来,过些田园生活可好?”
王霖一句话就煞了风景:“不管你的构儿了?”
韦莹瞬时面色清淡下来,幽幽道:“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我哪有这个福分……”
韦莹转过身去,裹了裹牡丹纹绣金大氅,怔怔望向湖面中心处那一艘独木舟,舟上一个老翁正优哉游哉的钓着鱼,明媚的阳光铺洒下来,给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她看着看着,慢慢流下泪来。
王霖心中一抽,忍不住想起了前世的一句热门台词:“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么?”
他一阵情不自禁,走去将韦莹拥在怀中,柔声道:“来日方长,你其实不必顾虑太多,一切有我。往后余生,我定会护你周全,让你活得自在快活一些。”
“奴知道,但到了青州,奴便还是韦贤妃,是皇九子构的生母,你我之间,要想再像现在这般,怕是不能了。”
韦莹将整个身子都蜷缩进王霖的怀中,轻道:“其实,能有这几日的快活,奴便知足了。”
“哦?娘娘这是要对孤始乱终弃么?”
韦莹大羞:“你这坏人,明明是你……”
似乎想起两人相处反倒是自己更主动一些,韦莹眸中就浮起泪光来:“奴真的不想去青州了,往青州越近,奴这心里就越慌张,奴真的怕……对了,你准备怎么安置我们娘俩?”
这是韦莹第二次问了。
“我准备在登州为赵构建一座郡王府,让他独居,然后你就住在我的府上……”王霖笑吟吟道,将她抱得更紧。
韦莹吓一跳,立时挣扎起来:“构儿年幼,岂能独居登州,而奴又怎么可能住在你的府上,你这是要逼死奴啊?”
“……”王霖大笑起来,“那就你们娘俩一起住进来,反正官家也说了,要赵构视我如师如父,一家人嘛。”
虽然明知王霖是在讲顽笑话,但韦莹还是羞得几乎无地自容,翻身用一对粉拳捶着王霖的胸膛,不依不饶。
“好了,逗你玩呢。我已经传书青州,在我的王府左近寻了一处大宅,作为赵构的郡王府,与我的府上只有一墙之隔……你若同意,我推了这道墙也是可以的。”
韦莹心中欢喜,突然又想起一事,道:“赵枢那几个,现在恐怕已到青州了吧?他们也安置在青州?”
王霖缓缓点头:“实话说,他们不放在青州,我还真有点不放心。赵棣那两个还是孩子,唯独这个赵枢……我担心他贼心不死。哎,真是让人头疼,孤堂堂渤海郡王,掌控京东千里之地,军务如此繁忙,还要为皇帝看孩子……”
韦莹嘟着嘴:“构儿可不是小孩子了!他擅骑射,懂兵法,可以帮你整军的!”
王霖俯身深望着怀中的韦莹,叹了口气:“你的心思还是没有放下么?”
韦莹摇头:“奴哪还有非分之想,不过是想让构儿能成材,将来有自己的一片前程。”
王霖沉默了下去。
韦莹小心翼翼观察着王霖的神色变化,芳心一颤:“你莫恼火,奴真的没了心思了。”
他知道韦莹这般心思已经旷日持久,要想让她彻底放下让赵构夺嫡争位的心思,还需要时间。
其实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再让她生个孩子,免得她把一切的指望都寄托在赵构身上。
王霖将韦莹横抱而起。
……
初冬的济南城喧嚣热闹,王霖与韦莹并肩信步而行,就是随意逛逛,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可言。
不愧是天下知名的泉城,光是这一条府前街上,就有两三处泉眼,不过多被济南府的达官贵人圈在内宅中,想要游玩而不能。
见这济南府城如此繁华,韦莹轻笑一声道:“其实你如今是京东东路转运使,你完全可以将你的郡王府迁到济南府或南京去,何必非要守在青莱这等偏塞之地?”
王霖摇头不语。
他心道,蠢货娘们儿,你懂什么。坐镇青莱,控制海防,将来可进可退……但这些对于未来的规划,他不可能讲给韦莹听,其实连韩嫣这些身边女人他都未曾暴出半点。
抗金自然是未来的第一要务。
可若真的大势不可逆,凭借个人之力无法回天,那也就只能从登莱出海,灭几个海外小国,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他让慕容婉儿提前布局海外,可不仅仅是为了海贸牟利,那也是为日后做准备。否则,他要高丽海边那块小小的飞地做什么?
韦莹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心中忐忑,正在思量间,却见街上人群纷乱,对面有队人纵马横冲直撞冲来,打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锦衣男子,高头大马,腰挎宝剑,倒也威风凛凛。
行人纷纷避在街边,这锦衣男子在行进间,目光落在街边的韦莹身上,突然就勒住了马,他那匹高大坐骑吁一声前蹄猛扬,险些将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踢伤。
男子在马上盯着韦莹,眸光分明就有些火热。
王霖皱了皱眉,抬步挡在了韦莹身前。
那男子深沉的目光又落在王霖身上,撇了撇嘴,冷道:“汝是何人,敢拦某的路?”
真是俗到不能再俗的套路……走到哪都能遇上这种下三滥的货色。
王霖冷冷一笑,转身抓起韦莹的手往回走去,他懒得纠缠,剩下来的事就交给燕青去处理。
男子见王霖竟神态冷漠不予理睬,当即暴怒起来,扬起马鞭就向王霖抽去。
“放肆!”燕青一个健步跃起,瞬时就将马鞭从此人手上夺去。
十余名虎神卫严阵以待。
听到身后燕青与那群人斗起来,韦莹心中有些不安道:“霖郎,都是奴的错,奴不逛了。”
“不打紧。来都来了,就住一晚,明早就走。晚上,我带你逛逛济南府的夜市。”王霖轻轻一笑。
“嗯。”
……
街面上的一番冲突对于燕青来说,根本就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无非是出手揍了几个地痞流氓,连他麾下的虎神卫都没用上,燕青根本就没当回事。
却没想到,惹来了不小的麻烦。
不多时,一行人下榻的东来顺客栈竟被百余名军卒团团包围。
住在二楼的王霖推开窗户,见楼下围满了杀气腾腾的军卒,眉头一簇。
还有数名军卒抬着一面软榻,软榻上躺着的正是刚才被燕青一拳揍了个鼻青脸肿的锦衣青年,包围客栈的军卒气势汹汹,吆五喝六,不顾客栈掌柜和伙计的赔笑,就要闯进来,燕青带着麾下数名虎神卫堵在门口。
听闻自己揍的竟是个什么济阳侯世子,皇室宗亲,燕青倒是微微一惊,难怪这么嚣张。
燕青稍稍有些犹豫。
谈不上畏惧,但若是出手,势必就会暴露身份,那么就搅了郡王爷的游兴。
这时却见王霖缓缓走下楼来:“燕青,看来这济南府的夜市,是逛不成了。”
挨了打正在愤怒难耐的锦衣青年见正主现身,立时怒吼道:“将这厮给某拿下!”
三四名军卒立时朝王霖扑来。
王霖站在那面带冷笑,动也不动。
两名虎神卫悠忽而出,手起刀落,冲过来的两名军卒就人头落地,血崩三尺,惊得街上行人惊呼不绝。
当众杀人,而且是杀济南府的官军,这形同谋反,百余军卒顿挥舞刀枪围攻上来。
燕青没有出手,紧紧护卫在王霖身侧,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他出手,带进城中的虎神卫虽然只有十余人,但对上这百余济南府毫无战斗力可言的厢军兵卒,那几乎是狼入羊群。
好在虎神卫没有下死手,不然早就浮尸一地、血流成河了。
刚从城外归来的济南府知府张咏,济南府通判蒙固,及济南府十余名各级官员,听闻官军与人厮杀,就赶了过来。
济南府知府张咏见过王霖一面。
去载王霖还在沂州刺史任上,率伏虎军扫荡青州练军,路经济南府与当时还是齐州知州的张咏打过罩面。
“住手!”
张咏纵马驰至,跳下马来,分开一众军卒,深吸一口气,拜倒在王霖身前:“下官济南府知府张咏,拜见郡王爷!”
王霖不但是王爵,掌控重兵,还是京东东路转运使,属于张咏的直接上官。
他焉能不拜。
王霖深望着张咏:“张知府,你这济南府的官军竟被人随意调动,本王若不是身边还有几个护军,这回可能早就被人抓了。”
“下官知罪!”张咏冷汗直流。
他回头瞥了一眼同样愕然失色的济阳侯世子赵恺,心中把济阳侯父子骂成了一滩烂泥。
平日里在济南府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可今日竟冲撞上了王霖!
这不是找死的么?
赵恺跳下软塌来,目光不善望着王霖。
他当然听闻过王霖的名头,却也没想到在济南府城中撞上王霖。
他自恃是赵宋宗室,王霖虽是王爵,却是赵家的外臣,心中虽然有些忐忑不安,却还是有恃无恐。
“小侯爷,这位便是京东东路转运使、两军总镇、渤海郡王殿下,还不快来拜见?”张咏勉强一笑道。
他本意是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却不料那赵恺素日嚣张惯了,又本是个无法无天的玩意,要想让他给王霖服软,那是不可能的。
赵恺冷笑,大刺刺道:“我说呢,谁敢在济南府这么嚣张,原来是渤海郡王!但渤海郡王,你的手下冲撞和殴打大宋宗室,按律当斩。不过,看在你为我大宋皇室累立功勋的份上,我也就不计较了,让他给某磕个头陪个罪,这事就算了。”
张咏:“……”
燕青:“……”
十余虎神卫都呆了呆,像是看二傻子一样望向赵恺。
王霖忍不住也笑了。
他穿越以来,还真是头一次遇上这等蠢货。
脑残。
王霖一时间兴趣缺缺,向张咏淡道:“张知府,我在济南府住一晚,带你的人走吧,此事下不为例,再让本王知道你麾下兵马竟为纨绔恶奴,欺压良善,小心你的顶上乌纱!”
王霖转身就往客栈行去。
“下官知罪!”张咏心惊胆战躬身施礼,其实也是如释重负。
既然王霖不计较,这事也就糊弄过去了。
但谁都没想到,赵恺站在那居然冷笑连声:“王霖,某为济阳侯世子,乃太宗皇帝嫡裔,天潢贵胄,你今日若不给某一个交代,某必上奏官家,治你一个冲撞皇室宗亲的重罪!”
此话一出,张咏和济南府的官员几乎窒息。
这济阳侯家的这个狗东西,今儿个真的是嫌命长啊。
王霖是何许人?
率伏虎军大败契丹狼骑,数次东京平叛救驾,官家信重当世无人能及,连蔡京、童贯都说杀就杀,何况是你一个旁支宗室之子!
王霖转过身来,淡然一笑:“你想要什么交代?你无军职,却擅自调兵围攻客栈,已经犯下重罪,还要本王给你一个交代么?”
王霖大步走去,直至赵恺身前,啪一声,一记耳光扇过去:“滚!”
赵恺活了二十多年,在济南府耀武扬威,坏事做绝,哪有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他怒火冲天昏了头,竟从腰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跳着脚向王霖刺来!
王霖皱了皱眉,身子一侧避过,尔后一拳捣出,正中赵恺的面门!
王霖盛怒之下,用了七八分的力气,可他是何等神力,关键赵恺还是个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哪经得住王霖这一拳。
赵恺面上瞬时血流如注,整个人噗嗤一声扎倒在地,双腿激烈抽搐了两下,胯下黄汤滚滚,竟然一命呜呼。
渤海郡王王霖一拳打死济阳侯世子的消息在济南府不胫而走,济南人无不拍手称快。
从侯府匆匆赶来的济阳侯赵成喜就这么一个儿子,见状痛彻心扉,嚎啕恸哭。
虽然赵成喜咬牙切齿宣称要为其子报仇雪恨,但济南城外驻扎着五千伏虎军,他又岂敢轻举妄动。
对于王霖来说,一拳打死赵恺不过是个意外。
可杀了也就杀了,毕竟赵恺犯罪在先,行刺在后,死有余辜。
当然,出了这档子事,自然济南府的夜市显然是逛不成了,济阳侯府满门缟素办起丧事,王霖带人出城,率军离开济南。
……
青州城外。
官道上徐徐驰来几十辆大车,随行的还有百余人的伏虎铁骑。正是从东京迁徙青州安置的前肃王赵枢一行,还有朱家人。
广安郡王赵构骑在马上,眺望着来处,面色极其复杂。
他身后是青州知府花荣与青州一应官员。
赵构离京的时候,肃王赵枢还设宴为他送行,而赵枢和赵楷的那两个弟弟也与他是宫中玩伴,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尊贵无比的皇子皇女,竟被流放至青州。
说是降爵安置,其实就是变了一种形式的流放。
赵枢从马车上跳下来,见赵构迎在当面,面色一抽。
赵构满面堆笑,也跳下马来迎了上去:“五哥!”
赵枢咬了咬牙:“九弟!”
此时,赵棣、赵梴以及崇德帝姬都下了马车,见眼前的青州也是一座繁华大城,倒是松了口气。
赵构陪着赵枢等人进城,直接去了花荣寻下的那栋宅子安置。见只是一栋三进民宅,赵枢面色一冷,怒道:“花知府,孤虽然降爵,但也是国公,孤与二弟皆为当今官家亲子,汝竟敢以如此草宅待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