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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现在的宵禁制度形同虚设。
东京各坊内,街头巷尾,依旧灯火通明,各家权贵府邸,夜生活笙歌燕舞。
曲院街。
丰乐楼乃樊楼焚毁之后新起的一座妓馆,日渐成为东京第一楼。
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杆,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到了晚间,各路权贵子弟,乃至进京赶考的读书人,但凡囊中有些银钱的,无不以在丰乐楼附庸风雅消费为乐。
嘉德帝姬驸马曾夤,与其弟曾仁并肩走进丰乐楼,自有老鸨子迎上前来,领着两位熟客直入楼上的雅间。
作为驸马,曾夤虽不敢真的公开嫖妓,但三朋四友饮宴上,招来几个美姬陪酒过过手瘾还是可以的。
今夜是茂国公家的世子请客,曾氏兄弟来得早些,还未进雅间,就听得邻桌有人窃窃私语:“听闻那谏议大夫周吉家长子周轩与宫妃媾……”
“嘘!这可是要掉脑袋的话……到底真假?可不敢乱讲!”
“咳,早就传遍了,你还当什么隐秘……”
“那周吉的妹妹就是官家丽妃,周轩打着探视姑母的旗号,与宫里的嫔妃勾搭上……听说是官家患了不举之症,宫妃们都如饥似渴,见到周轩这种俊俏哥儿还是干柴烈火?”
“嘎嘎……那是那是。”
“还听说啊,那与周轩勾搭上的宫妃啊,还不止一个,那些宫里的小娘子哦,还经常送财物给周轩,那周轩来丰乐楼赌输了钱,不就压了一块宫里的玉佩?”
曾夤面色骤变。
他略一定神,就陡然扯住兄弟曾仁的手,扭头就下楼去,曾仁皱眉反问,他一言不发,拖着曾仁出了丰乐楼上了曾家的马车,原路返回。
与此同时。
在州桥夜市,大相国寺,马行街夜市,各坊里弄,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轰传周吉嫡子周轩私通宫妃、成为许多宫妃蓄养面首的消息。
达官显贵家的俊俏哥儿,宫妃,私情,面首……各种元素凑在一起,想要不引起东京人的八卦之心都难。
其实这一夜曝光出来的小道消息还有很多。
如开封府尹焦贺的儿子私通焦贺妾室兰香,左司谏彭俊的夫人孟氏私通本家教书先生,右正言董大义家杀人越货、为谋夺他人家财,屠人全家,监察御史林允豢养娈童数十人,其中有一人竟是宗室鄂郡王家走失的小孙子赵霓蓬。
等等。
东京人沸沸扬扬,这一夜几乎彻夜无眠,光是这些惊天动地的流言,就足以让他们和家人叨叨一个晚上了。
还不仅于此。
也正是在这个夜里,大理寺、宗人府、开封府、刑部、乃至阁臣李纲与吴敏的府上,都收到了类似的关于上述流言的实证。
周轩摁手印画押的供词。
宫中三位嫔妃的信物,以及大量来自宫闱的珠宝。
彭俊的夫人孟氏私通本家教书先生的书函。
焦贺子私通焦贺妾室兰香的供状。
关键还有,鄂郡王家走失的小孙子赵霓蓬突然出现在大理寺卿邓吉山的卧房里。
……
东京城的天,真的塌了。
坊间骂声一片,各种流言如星火燎原,甚嚣尘上。
大理寺卿邓吉山岂敢怠慢,立时带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案头上的相关实证匆匆进宫而去,而随身带着的还有鄂郡王家走失的小孙子赵霓蓬。
今日虽非朝会之期,但邓吉山进宫来到延福宫前时,却发现了众多朝臣都在侯召。
李纲,吴敏,御史台御史中丞郭志舜,右司谏张栋,以及两人率领的一群御史台言官和谏官。
郭志舜和张栋脸色都很难看。
昨夜流言四起,周吉焦贺这些人家无一人漏网,统统爆出诺大丑闻,尤其周吉子周轩私通宫闱,这已经是把大宋朝廷言官和谏官系统的名声给败坏殆尽了。
坊间的诟病声一浪高过一浪,就连郭志舜府中的仆娘都在背后偷偷叹息,这大宋的清流名臣尚且如此,其他官员还不都烂透了?
子偷父妾,是为不伦,大逆不道。
妻偷外男,是为出轨,迎风臭三丈。
豢养娈童倒也罢了,但竟拐有宗室嫡孙,这与谋反何异?
杀人越货灭人全家这些不用说了。
但这些都比不上周家子秽乱后宫的惊天动地。
白发苍苍的鄂郡王乘坐步撵匆匆而来,见到丢了两年的孙子赵霓蓬,忍不住哭天抢地,痛骂连声。
李纲与吴敏对视苦笑。
权贵高门家多藏污纳垢,这些事自不是假的,可谁能有这个本事,在一夜之间翻出来,且将证据搜集齐备,甚至连涉案人的供词都拿到手了,这人到底是谁,具有这么大的能量……
两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若是此人将这般力量用于……李纲苍首颤抖,眸中精光四射。
李纲望向吴敏,吴敏也望过来,此时此刻,两人脑海中都浮现出同一张面孔,但却三缄其口,并不敢轻易出口。
鄂郡王抱着小孙子在宫门口嗷嚎半天,听得李纲吴敏脑壳疼。
其实这都不是什么大事,真正让他们觉得难处的,还是周家子的事。
秽乱后宫证据确凿,而且不止一人,他们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出赵佶的反应。
嘉德帝姬赵玉盘和驸马曾夤此时也进了宫。
不过两人一前一后,一个乘坐步撵,一个则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而坐在步撵上的赵玉盘则俏面铁青。
赵玉盘的步撵进了晓月苑。
赵福金见赵玉盘脸色如此难堪,也有些诧异,后又见曾夤狼狈跟来,就更奇怪了。
赵玉盘道:“妹子,出大事了,东京的天都要塌了。”
赵福金俏脸一变,立时追问道:“何事?难道是他……”
赵玉盘摇摇头:“与他无关。不过,一夜之间,京里出了很多事……”
赵玉盘将周家子私通宫闱证据确凿的事以及各家丑闻简单说了遍。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福金芳心一颤:凡构陷诬告她的那些人,都有丑闻曝光,无一漏网。
“这倒也是咄咄怪事了,竟然一股脑出了这么多事?不过,这些混账东西本就是肚子里一片男盗女娼,出事也不奇怪。”赵福金斟酌道。
赵玉盘叹息一声,回头恨恨瞪了曾夤一眼:“还请妹子救你姐夫一救!”
赵福金愕然:“姐,此话怎讲?”
赵玉盘银牙暗咬:“那周吉子周轩据说与父皇嫔妃多人私通,且取走了诸多宫中财物,而那厮又喜欢狎妓,几乎就是丰乐楼的常客,赌输了钱或无钱狎妓就抵押从宫里来的宝物……待会这事传到父皇耳中,定然会雷霆大怒,肯定要将这事查个底朝天,而这混账东西背着我经常出入丰乐楼,一旦让父皇知晓,他……驸马之位是保不住的。”
曾夤面色涨红,垂首不敢吭声。
赵福金柳眉轻蹙,斥责道:“曾夤,你竟敢如此?”
曾夤颤声道:“茂德,我并未狎妓,只是凑个热闹,我愿意对天起誓,我从未与那些花间妓人有过任何……”
我呸!
赵福金讥讽道:“曾夤,你若不狎妓,去妓馆干什么?”
“我就是随众人饮宴,真的什么都没做……”曾夤几乎都要哭了。
他确实是真的没敢动真格的,也就是过过手瘾,摸两把而已。
赵福金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赵玉盘幽幽一叹:“妹子,姐就嫁了这么个玩意儿,你说姐该怎么办?不过,他就是个窝囊废,真让他狎妓怕也是不敢的。”
赵福金抓住赵玉盘的手来:“姐,你若能忍也就算了……只是父皇知晓了,怕要废了他吧。”
“所以求妹子救一救他。”
赵福金:“姐,我如何能救他?不如你去求父皇开恩吧。”
“父皇震怒,此刻能说得上话的怕也只有渤海郡王了,妹子,你……写封书函,我去找他!”
……
赵佶几乎气晕过去。
其他人的丑事和犯罪事实,他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
唯独周吉这个胆大包天的儿子竟然秽乱后宫,搞了他的好几个女人,同时还传出他不举导致后宫荒芜的传言……赵佶浑身抖颤,一股无明业火在胸中熊熊燃烧。
自打登基称帝以来,赵佶还从未曾如此暴怒过。
赵佶目光如刀,紧盯着丹墀下诸臣,一字一顿道:“诸卿以为该如何?”
众臣垂首不语。
涉及后宫丑闻,谁敢去触碰皇帝老子的敏感神经?
鄂郡王陡然站出来跪拜在地,哀呼不止,要求赵佶为他家、为他的小孙子报仇雪恨。
赵佶有些烦躁地盯着鄂郡王,但考虑到他的年岁和辈分,终还是勉强一笑道:“皇叔,请放心,朕一定将此事严查到底!”
赵佶又望向李纲沉声道:“李相,朕命你督办大理寺,速速将这一桩桩一件件腌臜事给朕查个水落石出,涉案人等,一经查实,斩立决!”
什么言官不可杀,到了这个份上,谁敢说半个不字,赵佶一定跟他撕逼!
李纲与大理寺卿邓吉山躬身道:“臣等遵旨!”
赵佶说的是焦贺等人那些什么杀人越货、子偷父妾之类的混蛋事,至于周家子案……
他阴沉的目光在众臣身上环视一遍,见无人敢接他这茬,其实他也担心此事交给外人去查,万一再查出更多见不得人的事来,他这个皇帝真的就要遗臭万年了。
赵佶紧攥着手,缓缓道:“速传渤海郡王王霖进宫见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