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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突如其来的宫廷变乱并没有影响到东京外城的安居乐业。
很多东京百姓甚至不知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夜里皇城方向传来的喊杀声震天,让他们又想起当时的蔡京六贼叛乱。
庙堂上、宫廷里的流血纷争,作为天子脚下的子民,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
六贼谋反,契丹围城……
尤其这二年,东京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每天清晨都会向四面八方洞开的各道城门——南熏门、陈州门、戴楼门、新宋门、新正门、封丘门、万胜门……虽然比平时加强了戒备,禁军严阵以待,但照旧张开双臂,欢迎八方来客。
不过外松内紧,若相关涉案人员要想逃离,得到大名单的守城禁军肯定不是吃素的。
这还是王霖的建议。
尽量将这场叛乱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至少,不要波及到京师的正常运行。
就在延福宫里大宋的核心权力阶层,为杀人或不杀人、或杀多少人、怎么杀而争辩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就在东京各家权贵惴惴不安、唯恐祸从天降、闭门不出的时候,这场宫变平定的最大功臣,王霖却换上一袭便装,与同样换上便装襦裙的赵福金,正游荡在东京城最热闹的潘楼街上。
街道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街上行人如梭,挥汗如雨。
两人一路闲逛,商铺中琳琅满目的各类商品如冠子、獛头、衣衫、裙袄、花朵、珠翠、头面以及鞍鞯宝剑,书籍古董、时果腌腊……总之只要你能想到的,都有售卖。
大宋商品经济之繁荣,远超前朝。
王霖思忖道,像东京这般人口高达一百多万、商业鼎盛的大城市,在当下的世界,肯定是不多见的。
赵福金穿着普通少女的裙袄,头上还戴着一支刚买来的玉簪,也就是两百多钱。对她来说,这却胜似宫里那些金银珠宝。
她手上捏着一包热乎乎的李和儿炒栗,一手扯住王霖的胳膊,俏面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笑容,两人随着人流向大相国寺而去。
若有选择,她宁肯与王霖隐居市井,过平凡的百姓生活。
宫里的锦衣玉食,同样伴随着腥风血雨,她实在是厌倦了。
宫里乱成了一锅粥,实际内宫的防卫暂时交在了燕青所率虎神卫的手上,所以王霖轻而易举地就把赵福金带出宫来。
实际上,此刻的赵桓和赵佶父子,根本也顾不上其他了。
他估计就算是赵福金从此一去不返,怕他们在短时间内都不会发现。
而在大相国寺之后的洞幽巷中,由皇帝赵佶亲自题写匾额的“伏虎神将府”前,原本门可罗雀,府门封闭,从午后开始却开始络绎不绝来了不少京师贵人造访。
堪称门庭若市。
韩家的代表——韩嫣的祖父驸马都尉韩嘉彦与岐国公主两口子。
赵佶亲女,崇德帝姬与新婚丈夫曹缇。
肃王妃任氏。
太子妃朱涟及其父武康军节度使朱伯材。
此外,还有面色惶恐的燕王、吴王世子,吕颐浩长子、户部监造司郎中吕登,等等。
王霖与赵福金微服出游逛街,回来后本想清清静静吃个饭,结果看府门前车马霖霖,管家王福又称府上来了诸多贵人,在厅中等候已久。
赵福金红唇微撅,冷笑道:“恽王谋逆,宫里正在会商如何处置其余,这些都是相关人等,霖郎,我劝你统统都不要见,免受牵扯。他们心里惴惴不安,来无非就是让你出面说情,避免祸及自家罢了。”
“我想,官家一定不想祸延宗室,只诛首恶,当然太子可能态度激烈。这些人惶恐不安,各家派代表来我这里投石问路,祈求庇佑,但我不会干预官家和太子的决断。”王霖淡然一笑:“见一面让他们死心也好,至于牵扯什么的,我倒是不怕。”
赵福金嘻嘻一笑:“那自然,你现在是父皇和太子哥哥心里的大救星,若是你开口,他们一定会给些情面的。”
听了赵福金的话,王霖心头一阵异样。
他突然想起了一位伟大的巨人。
“不过,齐国皇姑祖两口子是你那妻子韩嫣的祖父母,你要避而不见,也于礼不合,还是见见吧。”
王霖顺手捏捏赵福金的面颊,轻笑:“当然是要见一见的。你不吃醋就好。”
赵福金面色飞霞,幽怨道:“我吃什么醋,哎,还不知你那妻子将来能不能容得下我……”
赵福金又叹息道:“还有太子妃,她挺可怜的,她来找你无非是为了她妹妹朱凤英,还有她们朱家。霖郎,我怕太子哥哥这回会向朱家动手……要是可以的话,劝劝太子哥哥,涉案这么多人,看在太子妃的面上,给朱家留条路吧。”
王霖沉吟不语。
朱涟的妹妹新嫁赵楷,虽然过门时间不长,但毕竟是恽王妃。
王霖估计此刻的赵桓,一定迁怒朱家心怀不虞,但朱家其实也未必参与赵楷的谋乱之中。
“我陪你去见她们,见一面也不妨事。”
赵福金突然轻轻道,她美眸凝定,紧紧望着王霖,眸中似有期待,又似有紧张。
王霖心中苦笑。
少女这点小心思他焉能不知,她这是变相逼着他半公开两人的事,此刻她如此敏感,若是王霖拒绝,她定又会自怨自艾起来。
见王霖面色沉静,赵福金心中幽叹,不由垂下头去:“你若为难,我暂不去也成的,但是我们早晚……也得见人!”
王霖轻笑一声,再不犹豫,立抓起赵福金冰冷的小手来,“走,我们去见见她们!”
喜色和甜蜜跃上赵福金的眉梢。
其实她此刻并不怀疑王霖对她的心意不坚,以及对两人日后的安排不妥,只是处在热恋中的少女心事本就复杂多变,她无非还是试探而已。
但到了关键时刻,她毕竟不是普通的坊间少女,作为大宋公主的风范会压制住少女的小性。
所以在进入大厅之前,她还是将手从王霖手中挣脱,微微一笑,端正仪态,与王霖并肩而入。
……
大厅中,满座的不是宗室,就是皇亲国戚,吕颐浩的长子吕登只能敬陪末座。
至少在定罪和确定参与恽王谋逆之前,他们还是大宋一流权贵。
韩嘉彦和齐国两口子在厅中与众人谈笑风生。
王霖在厅口略听了会,便知道这些人不是不约而至、又不期而遇,而是先去韩家求了齐国公主夫妻点头,这才由齐国带着来找王霖。
昨夜叛乱平息,王霖率军赶去东宫查看,当时就与太子妃朱涟见过一面,当时他就见朱涟欲言又止似有话要说,没想到今儿个还真来了。
实际也就是现在这情况,宫里的秩序还未完全恢复,而赵桓也顾不上其他,否则朱涟想要出宫都难。
王霖与赵福金笑面盈盈,并肩走进厅中。
众人目光投来,皆有震撼之色。
眼前的青年英武而沉静,尽管威势隐而不发,但依旧先声夺人。
就在昨夜,这人又率军平叛,拯救大宋与将倾。
而听说在那大殿之上,仗三尺天子剑,格杀新科状元秦桧,震慑群臣!
而恽王叛军在他麾下三千伏虎铁骑横扫下不战自溃,这是何等的威风!
韩嘉彦心中自豪感陡生,这是他的孙女婿!足见当时韩家作出与王霖结亲的决定何等英明。
太子妃朱涟俏面复杂,眸光中掠过一丝异样,她竟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夜王霖潜入东宫她的寝室,将她圈在怀中的一幕!
崇德帝姬和驸马曹缇还是第一次见到王霖,见王霖如此年轻,心中还是一震。
崇德旋即看见了五姐赵福金,又想起赵福金与王霖的一些绯闻,见两人一起出现在此,心中却生欢喜。
恽王兵败自刎,首当其冲受到冲击的当然是她们几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她知道王霖现在的份量,若是五姐与王霖真有私情,那么她说的话王霖应该听吧?
反应最快的还是齐国公主。
她是韩嫣的祖母,她马上就记起当时茂德试图招王霖为驸马的事,心头立生警惕。
太子妃朱涟深邃的目光在王霖身上掠过,落在赵福金身上,勉强笑道:“茂德妹妹!”
崇德帝姬与驸马曹缇对视一眼,率先站起身来。
这两口子这么一带头,除齐国公主与韩嘉彦,还有太子妃朱涟之外,其他人都站起身来,包括太子妃的父亲朱伯材,均作迎接状。
王霖微微一笑,先是冲齐国两人拱手施礼:“见过祖父、祖母。”
又团团拱手见礼:“见过太子妃,见过诸位!”
赵福金却轻盈一笑,向齐国公主施礼道:“茂德见过皇姑祖,王少师奉父皇之命送我出宫去玉盘姐姐府上,听说你们在此,我就来看看呐……”
赵福金随意给了一个借口,也没经过细思量,基本上也站不住脚。
反正她也不在乎这些,早做了决定,这回她就是不当这个公主,也不会再离开王霖半步……至于这些人信不信的,都无关紧要。
众人又是一番寒暄,才分别落座。
王霖端坐在那,默然不语。
他知道这些东京权贵打断骨头连着筋,至少来的这些人都与韩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否则他们也不敢在这个非常特殊的节骨眼上冒着被宫里问罪的风险,急匆匆赶来王霖这边。
而既然是韩嘉彦和齐国两口子牵线,为了妻子韩嫣,王霖多少也得给这些人一点面子。
以齐国公主的政治头脑,应不至于会给自己引来祸端吧?王霖思忖道。
齐国公主此时狐疑的目光在王霖身上,又在赵福金身上来回扫视,有心想问个究竟,但又觉此时人多嘴杂,也不是问这事的时候,况且她今日来还是为了恽王谋逆的善后事。
“思衡,你此番奉皇命入京平叛,真是又为大宋社稷立下盖世奇功,听闻此时官家、太子、诸位阁臣都在延福宫中讨论善后事宜,你这个最大的功臣,咋反而出宫来了。”
齐国笑道:“我家嫣儿在青州可好?”
王霖拱手道:“回祖母的话,嫣儿在青州一切均好,她身怀有孕,正在府中静养。”
韩嫣怀孕的事虽然在她的家信中也有提及,但当面听王霖这么一说,齐国和韩嘉彦两口子还是忍不住喜形于色。
作为王霖正妻,韩嫣能及时诞下子嗣,这对于巩固她在王家的地位可是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甚好,甚好!思衡,还是要恭喜你们小两口早生贵子了。”齐国故意瞥了赵福金一眼。
我孙女都有孩子了,你还能咋样?哼,等我过几天入宫再找皇帝说说这事。
赵福金轻柔的嘴角一抽,心里却道:哼,我也会生的。
咳咳。
齐国公主知道事情紧急,现在也不是家常叙话的时候,便又凝声道:“思衡,恽王谋逆,实在是出乎意料,本宫也没想到这个温文尔雅、才华横溢、当属皇室第一的孩子,竟丧心病狂至斯……好在官家和太子无事,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思衡,本宫知道,恽王谋反事关重大,只是若是因此牵连大量无辜,也不是大宋的好事……不知官家和太子,对此事有何判定?”
王霖摇头:“我尚不知。我终归是外臣,虽奉命持天子剑平叛,但平叛之后该如何裁夺,悉听上意,我不会参与。”
王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彻底堵死了在场这些人即将张口的讨情的话。
太子妃朱涟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她最该求的应该是太子,其实她今早就求了,可赵桓黑着脸一言不发,这让她感觉到朱家或被牵连,所以才急匆匆偷偷出宫与其父朱伯材来了王家。
崇德帝姬犹豫下,起身向赵福金拜道:“五姐姐,妹妹我……”
赵福金知道崇德两口子是受王贵妃和恽王那几个兄弟所托来的,当然她本人也在担心会被株连,现下惶恐不安。
见赵福金面色生硬,崇德忍不住流泪,双膝一软,就跪在了赵福金身前,哀呼道:“求五姐姐救我们呀!”
她这一跪,驸马曹缇当然也跟着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