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课程在军训过后正式开始,温从宜选的专业是新闻,奔着以后当记者去的。
没什么别的原因,她这人喜欢听故事。这门职业恰好能聆听世间百态,看遍各个角落。
大一刚开学,多得是社团活动和各种联谊社交。
每天忙着签到、打印,看着很忙但其实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懒怠最能让人
一晃一个月过去,许久没找她的梁勘终于在临走前又想起了她这个便宜妹妹。
其实倒也不是终于想起。那天过后,他也有找过自己好几次。多是问习不习惯、有没有要帮忙的事。
偶尔也趁着下班调休想找她出来吃饭,但温从宜找借口推掉了。
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这种于梁勘而言显然是多余且沉重的情绪,从高中进入大学,接触的事也越来越多,思考得也越来越全面。
见到哥哥、听见他的声音还是会心脏乱跳个不停。她做不到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只是这样下去太辛苦。
也许是觉得这段暗恋看不见未来,温从宜试着先把它搁置了。
宿舍三个室友都没脱单,平时也不至于会在宿舍秀恩爱。
当然还是会聊起年级里的风云人物,让少女悸动的同龄大男孩。但校园这么大,论坛消息又这么多,一天换一个,没个固定下来的话题。
段染起初还会和自己联系,不过渐渐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圈子。
学的专业不同,又是异地,每天能分享的话题也不一样了。各说各的,越来越没共鸣点。
何况,温从宜真的不想做她和那个体育生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的情感老师了。
不管是劝分还是劝和,劝的那个人总是吃力又不讨好的那一个。
梁勘打电话过来时,她正上完这周的最后一堂大课。
“一一今天没课?”男人似乎在较为安静的地方,那端懒洋洋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静得能听清他细细缓缓的呼吸声。
后来温从宜才回过神,是因为每次接他电话,自己都下意识放下手上的事,全神贯注,屏着气息了。
她不想再完全被动,索性边迈开腿往前走出教学楼:“没有。”
教学楼上的空调水被风一吹,撒到她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但一想到这水有多脏,温从宜立刻嫌弃地抹了一把,问:“哥哥,你找我干嘛?”
“找你出来?哥哥快到学校门口了。”梁勘语气松散,喉间含着笑,“来请我家一一吃饭。”
“……”
温从宜听他亲昵的话语有些不是滋味,理智让自己想清楚:本来就是他家的。吃他家的、住他家的,除了户口本没上去,和他家的几乎没区别。
她只犹豫了几秒,就开口拒绝:“我不饿,不想去。”
梁勘抬腕看了眼表:“现在不是正好吃晚饭吗?不饿也吃点,饮食规律对胃好。”
温从宜还想找理由,又听见他来了一句有点事想找她帮忙。
梁勘要出国将近一年这事儿压根没和父母提过。
本就因为职业这方面的分歧,和家人之间的关系刚刚修复回来没多久。
要让他们知道去了这么远的省份还不算,还得漂洋过海出国。
最近国外格外频繁的枪击新闻听得留学生都人心惶惶,更别说长辈们,温女士估计得炸了。
他偷偷摸摸去,温女士自然不知道。
趁着刚和儿子隔阂刚减轻,她犯起了老毛病:操心完梁勘的学业、事业,轮到给他介绍对象了。
安清市有阵子没下雨,正儿八经的秋天总算来了。
校门口左右两边的小吃街早就人头济济,满地枯黄的梧桐落叶被风吹得打着卷儿从她鞋尖那遛走。
正是晚饭时间,也撞上工作族的下班高峰期。街上人来人往,隔条人行道就是商业街的大道上更是车流拥堵。
鸣笛声几乎没间断过,难闻的车尾气混杂着校园的桂花香。味道奇异,完完全全一个喧嚣吵闹的大学城。
温从宜手上还抱着一本专业书,她宿舍在五楼。没电梯,爬上爬下一趟太麻烦,干脆就直接带着出来了。
她站得很直,跟随时被班主任喊出去谈话的小学生一样。只是脚尖那不太安分地踩着了一片梧桐叶,用脚底摩挲剐蹭,等得不算很耐心。
鼻间蓦地闻到一股特别好闻的栗子香,顺着左手边的那阵风飘过来的,温从宜往那边正在炒栗子的小推车看过去。
“想吃栗子?”
身后突然传来男人散漫的声音,许是离得太近,他私下生活里那股冷松夹杂着薄荷香比声音还先传达到温从宜这。
温从宜转过头,稍稍仰起脸瞧他。
梁勘穿了身利落的黑色大衣,插着兜鹤立在人群里也极为招眼,身形修长,轮廓清秀挺拔。一张面无表情、过分英挺的俊脸在暮光下显得有几分冷淡,宛若高不可攀的檐上雪。
但明明又是性格较为随和闲散的人,一拖着懒腔地说话,就很快驱散气质上的清冷感。
温从宜不自觉捏紧了怀里的书:“哥哥,你怎么从那边出来?”
“餐厅离这不远,把车停那边了。”他低眼眄过她手上的书,又指指那边的栗子摊,“要吃吗?”
炒栗子也分炒得好吃和不好吃,这街衢巷陌里就好几个小推车都在卖。但唯独温从宜看过去的那一车特别受欢迎,十几个学生都簇拥着小小推车,乌黑脑袋之间冒着白色烟火气。
想着吃袋栗子要等这么久,温从宜摇摇头:“算了,人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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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女士给梁勘挑好的相亲对象把餐厅订在了一家西餐店,后来又被梁勘自作主张换成了韩国餐厅。
温从宜替那位相亲的姐姐庆幸,还好不是被换成海底捞,否则是个人都看得出他有多心不甘情不愿了。
这家韩国餐厅在大学城附近还挺有名。老板是一位辽东人和釜山人,两人招的员工基本技能就是会说韩语,所以这块地儿也不少外籍人士。
一进屋就是满屋子的“斯密达”,热气哄哄的烤肉桌前,温从宜一眼瞧见了他们这次要见的人。
那位银行工作的齐小姐没穿平时上班的制服,只是温婉一袭长裙。但头发往后盘成个髻,在一干顾客里极其显眼。
没等他们走过去,齐小姐已经站起身来,笑脸相迎,显然对梁勘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梁勘过去拉开一个位置,示意温从宜坐过去,礼貌向对方致意:“齐小姐你好。”
“你好。”齐小姐视线放在男人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眼里就透露出“很满意,还好不是照骗”这几个大字。
温从宜忍不住咳了几声,试图引起女人的主意。
齐小姐不负她望,低头看她:“这是你家那个妹妹,温一一?名字好可爱,长得也漂亮。”
“……”
温从宜下意识瞅了一眼旁边人,为什么介绍她还用小名的啊,就这么笃定没有下一次见面吗?
“姐姐好。”
“嗯你好,临时知道你要过来,也没来得及买什么。”齐小姐从旁边拎出个黑天鹅的甜品袋,“给你买了个小蛋糕,小女孩应该都爱吃。”
这个蛋糕恰好是当季新款,打开朋友圈都不少人在秀这款热门甜品,说没花心思就太牵强了。
但温从宜被梁家养得极好,梁勘更是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对她有求必应。所以她倒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殷切,只是得体地给了个笑,梨涡凹陷:“谢谢姐姐。”
给桌上两位女孩点过餐,服务员推着小车过来送上了各种食材。
温从宜正要自觉拿起夹子烤肉,却被边上的梁勘接了过去。他淡淡看她一眼,稍抬眉警告:“待会儿不准吃生菜。”
那位齐小姐插话进来:“梁先生是不喜欢生菜吗?”
“我还好。”梁勘下巴抬了抬,指向温从宜,“她吃了生菜容易拉肚子,好几天都消停不了。”
温从宜无语:“……”
这种事干嘛说这么详细,她不要!面子的嘛!!
一顿烤肉吃下来,齐小姐显然没吃饱。因为梁勘一直在把熟的肉夹到温从宜碗里。
哪怕是聊天时,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
但温从宜很佩服的就是梁勘这人敷衍归敷衍,却不会让人觉得被忽视,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力道估计要久经社交圈才能练出来。
就像他读书时成绩好是好,在学校却张扬得不让人反感,能让老师和学生都喜欢。
温从宜很多时候都得向他学着怎么讲话讲得舒适。
也不知道伯母为什么急着给他挑对象,算上虚岁,梁勘顶多才24岁,正是年轻的好年华。
不过虽然说母胎单身二三十年的也不是没有。
但想了想哥哥这样出类拔萃的条件,要是一直没有女朋友,也确实挺让长辈担心的。
但梁勘带她来这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让她活跃气氛,而是想尽办法让这场相亲变成一个陌生人之间的聚餐。
有个比他们都小五六岁的学生在,很多感情方面的事也不好谈得太直白。简单来说,他指望她来搅搅局。
温从宜没敢搅局,一反平时在他面前那股活跃劲,闷头吃吃喝喝。
她不像第一次和梁勘见面的齐小姐,需要保持矜持的力度细细嚼咽。反正什么丑态,他大概都看过了。
反观他,悠哉悠哉地给她夹着烤好的掌中宝。袖子往上挽,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青筋在冷白肤色下显得更明显。
哪怕是穿着身名牌坐在人均两百的烤肉餐厅,也格外矜贵出众。
她见过他许多面,张扬恣意的,散漫倦怠的。唇角常扬着一抹笑,却极少见他因为什么失意。
好像他这人就是淡淡的,对什么都一样。
饭局结束,梁勘去买了单。顺便很利落地以“我妹妹晚上还要上晚修”为借口,避开了送齐小姐回家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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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餐厅出来,晚间暮色已经暗沉。
城市各处都亮起了霓虹灯,老街区红绿灯牌相继闪烁。澄净皎白的月亮挂在cbd商贸大楼的西边,冷风从街边餐馆和行人里穿梭而过。偶尔能听见几辆超跑嚣张跋扈的油门声,在这样的一线市中心倒也不显得突兀。
温从宜手上还拎着那位姐姐送的蛋糕,索性抱在怀里。往前避着行人闷闷走着,半晌反应过来往后转:“啊哥哥,我忘记拿书了。”
“这呢。”梁勘早就预料到她这丢三落四的记性,迈着两条长腿闲闲地走上来和她并排,把书递给她,“一个晚上就记得吃了,还说不饿。”
“……”温从宜憋屈地吐口气,“那我不吃能干嘛,和你们一块商量婚房该买哪吗?”
梁勘气笑了:“合着我有和她聊婚房?”
温从宜:“没。”
他挑挑眉。
她慢吞吞地又补充一句:“没注意听。”
“……”
梁勘扫了她一眼:“今晚还有课吗?”
有些大学的大一确实要求强制有晚修,但温从宜这个专业没有。她也不直接答,来了一句:“您都跟那位齐小姐说我有课了,那我就有呗。”
“把舌头捋直了。”
她不耐烦:“干嘛啊?”
梁勘不搭理她的炸毛,走到她外侧:“‘你’就‘你’,说什么‘您’,跟谁在这阴阳怪气呢。”
“我这是尊老。”
“我有这么老?”
她继续呛:“反正我们年轻人不急着相亲结婚。”
“我急?”他突然笑了,泠冽的喉结动了动。音量没怎么变化,还是温温柔柔的,“你这要不就不出来,一出来就攒着火气朝你哥来个痛快?”
“……”
温从宜余光顶多仰一点点到他喉骨那,再往上看表情的话,就得仰起脸了。她没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梁勘还想说她几句,手臂猛得被她一拉。整个人没防备,差点扑她身上。
耳边一辆电动车呼啸而过,往边上的电线杆那直接撞过去。紧接着还有车上三个人的呼叫声,周围本就熙攘的人群立马散开。
“有没有搞错啊,这是人行道!”温从宜快要吓死了,脱口而出就是斥责。但她被教得太好,连脏话也不会骂几句。
蛋糕和书都掉在地上,她抱着梁勘手臂有些后怕,眼神往那不爽地瞪过去。
梁勘堪堪稳住身形,也没回头看。
他低睫看着险些亲上去的发顶,离得太近,隐约还能闻到栀子味的洗发水香。
抱着他没撒手的少女还冷着脸,小巧挺俏的鼻尖上泛着点路灯打下来的橙光。
恼怒的表情慢慢转化成无辜和不解,最后瞳孔瞪大,慌张地拽了拽梁勘,又变成以往有点事就喊哥哥的小孩:“哥、哥哥,那个人死了吗?”
“……”
梁勘捡起地上的东西,这才往后看过去。
三个年纪不大的男生骑了辆共享电动车,还往人行道上开。车龙头一控制不住,就撞着电线杆上去了,还差点撞歪边上的护栏。
其余两个倒是平安无事起来了,留下最前面那个载人的躺在那一动不动。
人群慢慢涌过来,围成一个圈。
附近的交警也跑过来,瞧见梁勘半蹲在那人身前正在检查心率,不放心地问了句:“你是医生吗?要不要喊救护车?”
“嗯。”梁勘望了一眼边上乖乖站着的温从宜,交代她,“打哥哥那个科室的电话。”
温从宜“哦”了一句,很快调出通讯录拨通,把手机递到他耳边。
梁勘边示意边上的交警帮忙一起把男生挪到平地,边和电话对面说:“派车过来大学城望川街这边,有个心梗患者,湿罗音大于二分之一。左肢无力,疑似进展性脑梗塞……”
边上两个同伙都被吓蒙了,也没想到会玩出事。
被交警拦着不让走,梁勘问完他们只是见了几次面的关系后,也估计问不出什么历史病症,就懒得再理。
一直到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从他手下接过人,梁勘才站起来。
急症室派过来的同事知道他今天调休去相亲,还往边上的温从宜多看了几眼。
大概是觉得很合眼缘,还朝梁勘使了个“这姑娘不错啊”的眼色。
医院里常到他值班室晃的大部分就那几个护士,这同事也没见过温从宜,戴着口罩也笑得有些不言而喻。
单凭那一眼,梁勘就知道这哥们儿误会了。但这关头也不好解释,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交警正在疏散人群,边上还有行人在朝他们拍照。温从宜拿书挡住脸,拉着梁勘往人少的那条路过去。
恰好是红灯,两人站在路口等。
温从宜惊魂未定,还在碎碎念:“那个人也真是的,身体不好还那样骑车,嫌命太长了嘛,要是今天没遇到你就在边上怎么办……”
梁勘听着微微勾唇笑了笑,眼神落在女孩通红耳尖上,倏地想起林渊上回来找他时提过一嘴的话。
他说这还是姜允发现的,说什么“梁师哥家那妹妹好像挺喜欢他,是春心荡漾那种喜欢”。
梁勘觉得姜允那两口子简直是胡扯,十五岁那会儿温从宜还老被自己几句话就惹哭,能看得出个屁喜欢。
他猜测,要真有那意思,也顶多是高三那会儿的事。
毕竟是最容易分心的时间段,那段时间应该也就他会晚上陪她熬夜做作业。
小孩没见过多少男人,看见一长得还行的,一时被迷昏头脑也正常。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高一就有这种朦胧心思了,也不是不能矫正。
这么点的年纪,如果动了感情是什么样的?
梁勘设身处地地换成身边那些兄弟,十几岁时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或许就是渴望夏日里冰镇西瓜里的中间那口,想尝尝裹着冰糖甜甜腻腻的口味。又或者是她刚刚想买的那份秋冬限定的糖炒栗子,闻着让人胃口很好,但看着一堆人排队就懒得等了。
十几岁,新鲜劲比二十岁大多了。
既然不是非如此不可,而是可有可无。那倒也正好趁他这次出国,让她这种热情冷却下来。
温从宜完全不知道自己后续的感情历程就被他这么安排完了,还低着脑袋看手机呢。
梁勘轻咳了声:“我航班在下周。”
“下周几啊?”她连忙退出娱乐app,想去看看那天自己的课表安排。
梁勘瞥了小姑娘的动作,及时制止:“你不用来送机。”
“啊?”
“是早上八点的票,大冷天的你起不来。”
“……”
存心糊弄人呢,就是不想她去。
小姑娘这是决心要跟他生疏了一般,闹着自认为不明显的别扭,连“嗯”都懒得应了。
把人送进校门口前,梁勘让她等等。
温从宜也没问他要干嘛,就站在那打开了小游戏,玩起了三国杀。
过了几分钟,他回来,递给她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温从宜有些错愕。
梁勘勾着脖颈又仔细瞧了她一眼,要放在她脑袋上的手掌克制地背在身后:“行了,进去。”
一袋栗子而已。
她真心想吃的话,他总会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