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装作清描淡写的样子,贾四莲听得越发心疼,不由唠叨起来,
“你在外头办差也要顾着身子,这年纪轻轻的,若是将身子熬坏了,以后年纪大了可怎办?”
牟彪笑眯眯听着她唠叨,有一筷没筷的夹着,竟是将剩下的饭菜都给吃了,一旁的五莲跟六莲瞪眼张嘴,拿眼神直瞅着贾四莲,贾四莲半晌才感觉到妹妹们灼热的目光,转过头去见她们直勾勾盯着桌上空了的瓦罐和饭盆,
“四……四姐……”
贾四莲白了二人一眼,牟公子在外头办差饿着了,多吃些怎么了?
牟彪又不是蠢人,看明白姐妹三人的眉眼官司,这才惊觉自己吃的太多了,又看了看外头天色,便起身要走,
“时辰不早,我要回去了!”
一日一夜的辛苦,饶是他年轻,也有些抗不住,脸上现出疲态来,贾四莲忙拉了他往外头走,
“快快早些回去,好好睡一觉!”
牟彪被她小手拉着,只觉手心处一片温暖,心里也一片温暖,嘿嘿笑着跟着她出去,于是一面走,一面揉着她并不柔软的小手,贾四莲立时脸上绯红,转过头瞪他,
“你……你做甚么!”
说罢想将手抽回来,却被他紧紧握着不肯放手,贾四莲挣扎不过,红着脸回头看了看,见妹妹们没跟出来,这才无奈做罢,二人出了门走到拐角处,贾四莲才道,
“啸林……你回去好好歇息,得了空你过来……我……我也有些话要同你讲……”
牟彪点头,
“嗯……我今儿真是累了,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他还急着回去歇息之后,明日还要过来审陈良呢!
贾四莲点头,小手又被重重捏了捏,牟彪才放开她手,转身上了马,带着牟龙与牟虎回转了家中。
贾四莲立在那处瞧着三人三骑远去,半晌身后六莲的声音传来,
“四姐……四姐……”
贾四莲回头,贾六莲哭丧着脸,
“四姐,今儿晚上我们吃甚么呀!”
贾四莲脸上一红……
当天晚上贾金城没有回家,去了南镇抚司里收敛死去的同僚,贾家姐妹的晚饭吃的是摊一剩下的面条,贾五莲没有说话,贾六莲却是敢怒不敢言,悄悄嘀咕道,
“四姐,怎得也重色轻友了!”
这牟公子也忒能吃了,还是富家的公子呢,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五莲噗嗤一笑,悄悄看了一眼在灶间里烧水的四莲,
“好妹妹,你就体谅一下四姐,四姐如今与牟公子好不易拨云见日了!”
牟公子的人是真不错,五莲是真心想让四姐姐过上好日子的!
牟彪是真累了,回转家中后,那是倒头就睡,一觉直到天光大亮,再起身时只觉神清气爽,精气神充盈,到外头练了一趟刀,吃罢了早饭,便去了衙门。
牟斌却是一夜没睡,见得儿子神采奕奕的进来,嘴角不由自主含上了笑意,问道,
“跟着许二出去,可是学着了东西?”
牟彪点头,将前头办差的经过讲了一遍,牟斌早听许旰报了经过,便着重问了儿子感受,
“见了许二办差,你可有想法?”
牟彪点头正色道,
“三思而后动,动则一击必杀!”
“嗯!”
牟斌点头,问他,
“可想去观摩审讯?”
牟彪立时摩拳擦掌,
“儿子愿意!”
牟彪去了南镇抚司,见着许旰便笑道,
“许二叔,今儿可要审那陈良?”
许旰笑着摇头,
“今儿不审陈良……”
牟彪一愣,
“陈良不是抓回来了么,不抓紧着问出口供来,若是拐子帮的人听着了风声,跑了甚么办?”
许旰笑道,
“放心,逃不掉了!”
锦衣卫这回是下了死手,要将拐子帮掀个底朝天的,因而办案反倒不求以快打慢,而是稳扎稳打,一步步收网,除非那拐子帮肯舍得多年打下的江山,扔了地盘逃走,若是不然便只有乖乖接招!
“那陈良几时才审?”
牟彪问,许旰神秘一笑,
“要等一等……”
顿了顿,
“你跟我来……”
当下带着牟彪进了南镇抚司的诏狱。
是的,南镇抚司也有诏狱,只没有北镇抚司出名,北镇抚司诏狱里住的都是朝廷官员,其中二品、三品甚至一品的大吏都关过,南镇抚司这处则只关自己人,因而论起规模来,自然比不上北镇抚司的,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
许旰带着牟彪进了诏狱之中,走过长长的通道,到了最深处遇见台阶转而向下,到了地下二层,转又向下到了三层,此处已经是地下最深处,黑暗、阴冷、潮湿,空气浑浊而又冰冷,火把光芒不及之处,隐隐还能听到窸窸窣窣之声,似是黑暗之中有不知名的虫兽在跑动。
牟彪进出诏狱多回,饶是他历练出来了,进了这处却是莫名的背后发凉,总觉着有甚么地方与北镇抚司那边不同,半晌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这里太静了!
静的可怕!
脚步落在地上,触感微软,落足无声,他低头一看,瞧见的是一片黑乎乎的地面,不知是用甚么材质所做,许旰见他低头看脚下,不由微微一笑,
“这是特制的地面,里头掺了黏土……”
二人进来时都没说话,在这寂静的空间,许旰的声音虽然放得很低又柔和,但乍然一开腔,也吓了牟彪一跳,
“这有甚么用?”
许旰笑道,
“静音……这里我称它为静牢……”
许旰领着他走到了最里头的牢室,一路只能听见衣物摩擦和二人的呼吸之声,整个牢狱显得压抑又静的可怖。
二人来到牢门前,许旰伸手拉开了门上的小气窗,他让开身形,让牟彪去看,牟彪探头看去,只见那陈良正盘腿坐在地上之上,外头的火把光亮透进去,牟彪依稀可以看见,这间牢室很小。
小的很是奇怪,高不过一人身高,方圆也不过一展,以陈良的身高,站起来便要头顶着屋顶,躺下头脚也要顶着墙面,实在逼仄的可怕!
陈良久在黑暗之中,双眼乍受刺激,见得光亮进来,下意识抬手挡脸,待得回复了视力,看清是二人之后,立时瞪大了眼,问道,
“许老二,你何时审我?”
许旰笑道,
“不急,不急,老陈你在这处好好歇息几日,待想明白了,我自然会问伱的!”
陈良冷哼一声道,
“那你可是有的等了!”
许旰只是笑,
“老陈,若是再等几日,你还能这样说的话,我许某人就敬你是条汉子!”
说罢将窗户重又关上了。
牟彪有些奇怪问道,
“许二叔,就这么关着他,他会招?”
许旰嘿嘿一笑道,
“这一层名叫做静牢,每一间牢室都是特制的,四面铺上了隔音的材料只要外面的人不打开窗,里头的人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
他着重又重复了一句,
“是……甚么都听不见,且……四面的墙,每过一日便会向里收缩一寸……”
牟彪闻言眉头一皱,想起陈良那间牢室,又黑又小又不通风透气,且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就那么一日日的感受着孤独、静寂,还有无形之中的压力,慢慢的站,站不直了,躺,躺不下了,到最后整个人只能蜷缩在一处角落里,四面全是墙……
牟彪想到最后,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这种感觉便好似被人装进棺材里,活埋进了土里一般……”
一点点的在狭小的空间里生生憋死!
许旰笑眯眯道,
“这种法子就是学的棺材活埋人,不过比活埋人难受多了,隔不了几日,陈良便会哭着喊着求我把他活埋了,便是立时砍了他,他也不肯再呆在那牢房里了!”
牟彪想着那滋味,若是自己置身其中……
不由自主,他又打了一个寒颤,许旰笑眯眯一揽他的肩头,
“小子,你先回去你爹那边,看看那边审的人怎么样了,待隔几日我再让人叫你……”
“那……需要等几日?”
许旰想了想应道,
“我见过捱得最长的是有十日的,出来时人已经半疯了,我瞧着老陈那样儿,至多也就三日!”
牟彪点头,
“好,我等着您的消息!”
牟彪转头就回了北镇抚司,进了诏狱,直奔审讯的石室里,石室之中烧了两個大大的火炉,上头放着十数根烧红的烙铁,牟彪听得犯人痛呼惨叫之声,闻着那一阵阵皮肉烧透的焦香味儿,一时竟觉着这北镇抚司的诏狱实在才是人间烟火,而适才自己仿佛去那幽冥地狱里打了一个转,现下心里还在发凉呢。
接下来的三日都在审讯犯人当中度过,牟彪也算是见识了不少诏狱用刑的法子,待到了第三日晚上,许旰果然派人来叫他,牟彪赶过去时,许旰已在静牢里等他了,这厢负手立在陈良的牢门前,笑着道,
“小子,拉开窗户瞧瞧……”
牟彪依言拉开窗户,探头过去,还没瞧见里头的情形呢,却是被一股恶臭扑面,呛得他连连后退,
“呕……”